第二天一整個白天，楚辰足不出戶，除了練劍陪小小玩耍之外，他都在思考晚上見面的事情。

  拓土侯會說些什麼，他該對拓土侯說些什麼，他們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見面，這都是他在思考的問題。

  結果直到傍晚時分，他才得到確切的消息，晚上的會面定在軍營大帳內，這讓他不禁有些錯愕。

  拓土侯距離軍營還有一段距離，是以天未暝，前往軍營的馬車已經準備停當。

  楚辰一身便裝，率先登上馬車，原以為馬車會馬上啟程，卻沒想到，等了好一會，又有人進入車廂。

  「你……你發燒吧？」看著眼前的女人，好半天楚辰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墨雨涵那妖女是誰？

  只是她現在這張臉，怎麼看怎麼有些——慘不忍睹。

  眉毛倒是黑的，不過一邊粗一邊細，嘴巴也紅，就是大了點，臉上也沒忘記撲粉，不過一動就撲撲直掉。

  有了這副尊容在先，對於她那水果拼盤般的服裝搭配，楚辰也不怎麼覺得稀奇了。

  一看楚辰這副見了鬼的樣子，墨雨涵頓時氣崩了，一把揪住他的耳朵，「還不是怪你，要不是因為你姐姐我至於這樣嗎？」

  「哎呦，墨雨涵你放手，放手啊！這關我什麼事？你大晚上這樣出去，也不怕嚇死人吶？」楚辰連連呼疼。

  「還關你什麼事，今天晚上這是家宴，家宴你懂嗎？這是墨雲峰那老混蛋的原話！他讓我好好打扮，不然以後就別想離開房間半步！」墨雨涵憤憤不平。

  楚辰好半天無語。

  好好一個見面，怎麼就成了家宴了？那婚書根本就是墨雨涵用來阻止他倒向開疆王府陣營的，根本做不得數，這事一開始他就知道。他可不相信聲名赫赫的拓土侯會不明白。

  退一萬步說，就算是家宴，那這家宴安排在軍營大帳算怎麼一回事啊？軍帳不應該是商討軍機大事的地方嗎？

  一路上，多數時候都是墨雨涵在發泄心中的不滿，楚辰基本插不上話。天黑之後不久，馬車終於進入軍營。

  等楚辰下車時，已經身在軍營最中央的位置，在前面前，便是掛著高大帥旗的中央軍帳。

  「咳咳，那個……你確定你不需要去換個裝扮？」臨進去之前，楚辰乾咳一聲道。

  墨雨涵不滿的瞪了他一眼，「你什麼意思？有話直說？」

  「唔，好吧，其實我是擔心，萬一你爹被嚇出個好歹，或者氣出個什麼病的話，那……」楚辰終極沒敢講話說完。

  墨雨涵大怒，當場揪起了楚辰的耳朵，「叫你胡說八道，叫你胡說八道，姐姐還不信治不了你了！」

  楚辰正待求饒，不防一個和氣的聲音傳來，「女孩子家，這樣動手動腳成何體統？還有你這身裝扮，簡直……簡直氣死我了。還不趕緊去換掉，徒得惹人笑話！」

  楚辰抬頭一看，只見那大帳門口不知何時站著一個人。而從他說話的語氣來看，此人必定是絕雁關之主，拓土侯墨雲峰無疑了。

  見面之前，楚辰曾在心中無數次設想墨雲峰的形象，只是真正見了面，他才發現，他所有的設想都是錯誤的。

  一個中年人，臉上卻有著深深的皺紋，頭髮半白如年近花甲。一身和氣，舉止氣度絲毫不像是那縱橫沙場，揮斥方遒的將軍，反倒像是個深居簡出研究學問的書生。

  楚辰實在有些難以相信，眼前之人就是名鎮雷鷹國，連開疆王都要忌憚的拓土侯。

  墨雲峰突然現身呵斥，墨雨涵終於鬆開了魔爪。但如果認為她會乖乖聽話那就大錯特錯了。

  「現在嫌我不成體統沒有家教了？是誰從小把我當男孩子養的？我上陣殺敵的時候你怎麼不說我不成體統？還有，我這身裝扮怎麼了？難看嗎？難看那也是你讓我弄的，明明知道我不會，還死命讓我打扮……」墨雨涵振振有詞，一點不怵墨雲峰的責罵。

  「你……墨雨涵，現在我以一軍統帥的身份命令你，回去換掉這一身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然後再來這裡見我。」墨雲峰大怒。

  墨雨涵胸口一陣起伏，突然眼眶就紅了，咬牙冷聲道：「末將遵命。」言罷，恨恨的瞪了楚辰一眼，轉身離去。

  楚辰摸了摸鼻子，貌似這妖女真的生氣了，剛才那紅眼一瞪，讓他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這真的是兩父女嗎？這說話的方式未免……」楚辰正奇怪，卻聽墨雨涵嘆道：「楚辰吧，讓你看笑話了，我一直忙於軍務，對雨涵疏於管教，所以才養成她如今的性格。說起來，也是我的錯。算了，不說這些，進來說話！」

  說完，墨雲峰轉身進入大帳。

  楚辰依稀看見他轉身那一刻，眼中不經意流出的落寞和疲憊，或許，這個男人並不願意以這樣的方式跟自己的女兒交流，只是，除了這種交流方式，他不會其它的交流方式。

  這一刻，楚辰才有些相信，眼前這個看似書生學究的男子，就是威名赫赫的絕雁關——拓土侯。

  風霜滿面，華發早生，他對腳下這片土地傾注了所有的生命和熱情，他有恩於整個王國臣民，卻獨獨有愧於自己的親生女兒。

  此前楚辰心裡，墨雲峰是個值得尊敬的英雄，是至高無上的軍神，那個時候，他對墨雲峰的態度是敬而遠之。

  實際上，這是很多人對於那些光輝人物的態度。因為所處的階層差別太大，絕大多數只能仰望雲端的巨人，這便是所謂的敬，而遠之。

  崇敬是發自內心的。而遠之，有些人是因為無法接近，而有些人則是理性的不想靠近。

  楚辰便是第二種人，他不想靠近那些高高在上形象光輝的人，因為他覺得那些根本都不是人，而他只是個凡人。

  只是看到如今墨雲峰不經意流露出來的落寞和疲憊，楚辰感覺這個印象中雲端的巨人頓時掉落凡塵，變得鮮活真實起來。

  想了想，楚辰臉上露出微笑，跟著進了軍帳，他想他明白這家宴安排在中央軍帳的意思了。

  「晚輩楚辰，見過墨叔叔！」進入軍帳站定，楚辰躬身道，他相信這句話墨雲峰能聽明白。

  果然，墨雲峰微微動容，旋即招手道：「座！」

  楚辰一眼落座，毫不客氣。墨雲峰也不說話，只是目光不停的打量著楚辰。

  許久，墨雲峰才笑道：「楚辰，我知道你。從前，我只知道你天賦出眾，腦子靈活。今天，對你又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

  說到這裡，墨雲峰住嘴不言，笑看著楚辰。

  楚辰心頭暗笑，對於墨雲峰的話，他並不驚訝，如果他覺得墨雲峰對他完全不了解，那就未免太愚蠢了。

  身為墨雨涵的父親，又是絕雁關統帥，青木城的事情想必瞞不住墨雲峰。而以墨雲峰的智慧，從那次事件中分析出一些關於他的信息並不難。

  這也就是墨雲峰所謂天賦出眾，腦子靈活一說的來源。

  至於墨雲峰後面半句話，想必是對楚辰進來的第一句話有些猜測，卻又不敢肯定，所以故意不說完，打算等楚辰自己說出來。這其中，不免沒有考校之意。

  楚辰已經摸清脈搏，自然也不懼回答，笑道：「雖然身在軍帳，但晚輩知道此次赴的乃是家宴。既然是家宴，晚輩斷然不可能對墨叔叔有其它稱呼，而晚輩自己，也不可能自稱碧霄宗弟子或者草民之類。」

  墨雲峰大笑，連呼三個好字，又道：「其實我也是多番考慮，才將見面的地點選在這裡。或許年輕幾十年，我會比較喜歡你稱呼我侯爺或者將軍。

  不過現在半截入土了才發現，什麼功名利祿，什麼國家社稷，都不過那麼回事。首先，我是一個父親。早些年對雨涵疏忽了，如今想要拾起來，有些力不從心啊！」

  楚辰默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墨雲峰這話已經很清楚了，又是家宴，又是考校，明明想對墨雨涵好，又說什麼力不從心，這不擺明是要親自把關，給墨雨涵找男人嗎？

  要說這兩父女，也真夠可以的，明明兩個人都想著同樣的事情，偏偏誰都不肯低頭。就連家宴門口，都要下軍令才能有效溝通，平時兩人間的溝通可想而知！

  本來楚辰是打算跟墨雲峰談談北部匪患之事的，只是現在看來，要是這「家事」不解決，還真沒法開口。

  不過話說回來，墨雨涵願不願意找他當男人他不知道，最起碼他自己就沒想過要這麼早給自己找個女人。

  想了想，楚辰只得委婉道：「墨叔叔正值盛年，雨涵姐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還怕有什麼結解不開？依晚輩看，墨叔叔與雨涵姐父女情分，來日方長呢！」

  墨雲峰一愣，旋即哈哈大笑，「看來你是猜到叔叔的心思了。你也先別急著推脫，此事也不是馬上就要辦的，想來叔叔這把老骨頭還能為她撐上兩年，至於兩年之後，如果你們還是不成，那就當叔叔什麼也沒說。」

  楚辰心頭一跳，面色震驚的看著墨雲峰。

  兩年，這就是堂堂拓土侯對將來的態度嗎？如此悲觀，如此絕望！雖然早就猜測他洞悉匪患背後的暗流，但僅僅能撐住兩年，這也太短了吧？

  仿佛聽到了楚辰的心聲，墨雲峰笑道：「兩年不短了，足夠這萬丈雄關淪為廢墟。也罷，反正已經考你一次了，我不妨再考考你！」

  言罷，墨雲峰徑直起身，就著濃墨開始書寫起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