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德想過,那些給與別人的加強,他有沒有必要也給自己來一套。這對他來說真的很簡單,他可以讓自己的骨骼比鋼鐵更強韌,可以讓自己肌肉的密度硬抗刀劈斧砍。
可他還是沒有這樣做,這是一種有點難以表達的心態。當血肉只是一種可以隨意捏塑的材料,而不是會伴隨一生的歸宿後,瑞德漸漸地對身體的看法和別人是不一樣的。
瑞德摸著胸口苦笑了一下,人類的心?
既然是怪物就不要騙自己了。
瑞德在紅牌樓中坐著,看著那些靈魂散發著不同的味道,或急或緩的躍動,像一顆一顆不同的心臟。
他在曾經屬於葛蒂格林的房間,打開腰間的箱子,誰都不知道這個箱子內是什麼樣,偶爾會有人在他從中拿出工具時瞥到當中的瓶瓶罐罐。
大家都不知道,這個工具箱其實是活得。瑞德把血流了進去,和箱子的每一點鐵元素交融,讓它成為了偽裝成箱子的小怪物。
箱子中有一顆正在跳動的醜陋心臟,是他現在這張臉曾經主人的心臟。
「我問你個問題,失去了身體,作為一顆心臟存在是什麼感覺?」
「不能看,不能聽,不能動,僅僅只有痛苦還有思維……會讓人發狂嗎?」
心臟用只有瑞德能聽到的方式給予了回答,瑞德笑了一聲,說:「你知道嗎,哪怕已經到了現在我偶爾還是會覺得自己是個人類,是個來自遠方的異鄉人。可是仔細想想,我到這裡以後,其實『我』和『他』都死了,我們成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人,證據就是,名字,我不知道我曾經叫什麼。」
瑞德抱著箱子,身體前後搖晃著,像那些會本能爬到高處坐下的少年。瑞德繼續說:「所以不管靈魂再好吃,我都不會再吃了,我不想殺了現在的自己。」
時間在房間中以一種詭異的方式流動著,瘋狂在跳動的心臟內慢慢累積發酵,而瑞德只是臉上帶著淺笑聽著心臟混亂的低語。
在漫長的安靜以後,瑞德站了起來,說:「好了,我知道了,謝謝你的交代。我去種植園看看,你在這兒等等我,等我回來就給你我之前答應的身體。」
跳動的心臟停了一下,然後更加快速的跳動,可瑞德沒有理會,而是輕輕關上箱子,拍了一下箱子,說:「不准吃。」
換了一張臉的瑞德沒有引起過多的注意力,他走出紅牌樓,發現已經天黑了。這當然不會對他造成什麼影響,他收斂了那些可能會有讓人感覺到異樣的波動,拿上一件帶帽子的長袍,走進了街區。
月光照不亮罪島的街道,也不會有燈,一般人類在這裡幾乎寸步難行。
為什麼不會有燈?在「黑街」手上拿著燈,幾乎就是在對著別人招手,說這裡有鮮活的血肉,快來。
瑞德饒有興趣地走著,看著那些在自己看來都離人類甚遠的罪民們用自己和別人的血狂歡。
狂笑與哭泣同時縈繞在他的耳畔,迴蕩在狹隘的樓與樓之間,從窗戶滲進去,給居民又一個失眠夜晚。
哭泣的女人正伏在地上啃食狂笑男人的腹部內臟,女人的眼睛發出幽深的光。能在黑街看到東西實在是很便利。
瑞德站在他們兩面前,說:「你們在玩什麼,我能加入嗎?」
男人一邊笑一邊說:「好癢,好癢,哈哈哈哈哈我一直撓一直撓,它就是止不住的癢,但是你看,肉沒了它就不癢了。」
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看不到痛苦,但也看不到快樂。而女人則是沒有回答瑞德,只是專注地用手與牙將眼前的男人開腸破肚。
瑞德向前俯身笑著說:「我有更好玩的,你們玩嗎?」
兩個都不算清醒理智的「人」稍微停下了自己的娛樂轉頭看向旁邊的瑞德,帽子下是濃郁的黑,黑中有一雙如同在燃燒的紅色眸子。
瑞德繼續向前走,身後是兩具正在掙扎流血的身體,舊的軀殼被新的血肉驅逐出體外,在地上無力的抽搐。男人依然在狂笑,他一邊笑一邊哀嚎:「不癢了!不癢了!好痛啊哈哈哈哈,好痛啊!」
瑞德吐出漫不經心的低語,這句話不算大聲,但是每個遊蕩在他附近的罪民都聽到了。
「來。」
黑街漸漸流淌了起來,暗紅的血與鮮紅的肉得不到光線,變成濃郁的河流淌在無光的街道,發出河流的水聲。
巨大的靈魂波動,毫無保留地釋放,那些連自己都找不到的迷失之人的弱小靈魂自然無法抵抗。
黑色的河流從紅牌樓緩緩向種植園流動,卷著慘叫的半人和狂笑的怪物。
種植園,一個中年人靠著「果樹」看著蠕動的街區,說:「真懷念,我和艾瑞克當年也是這樣讓街道浮起鮮血。」
他旁邊的陰影中一個巨大的人形向他匯報著:「老闆,似乎那些遭遇者都恢復了部分理智,而且身體的異變都消失了或者消失了一大部分。」
中年人長得很英俊,穿著皮製的長衣,他從自己旁邊的小推車車中拿起一隻斷手餵給旁邊的「果樹」。
這是一顆很醜的樹,它的樹皮看上去像死人的皮。鮮血不再流淌在人類皮膚下的血管時,就會呈現處這種死灰,並不粗壯的樹幹歪歪扭扭地向上攀升,那些扭曲的部位像關節一樣腫起。到樹冠處,分成一隻又一隻如同手臂的死灰樹枝向四周展開,有的上揚,有的下垂。
中年人的喂,是把斷手放在樹下的地面,幾根如同人指拼湊而成的樹根破土而出纏繞上了斷手,再慢慢把斷手拉進土中。
中年人說:「一切都有代價……一切都有代價,我的朋友們。從廢船上撿到的劍,從樹上摘下的果子,從親人得到的靈魂,從朋友得到的靈藥。一切都有代價,又何況從鮮血中獲得的新生?」
中年人看著果樹上冒出的新芽,輕輕地用手撫摸。可站在他周圍的屬下確沒有一個敢於靠近周圍的樹。
既然是種植園,當然有很多果樹,有的形似人手,有的貌似人臉,有的從枝頭垂下一顆顆如頭顱的果實低語,有的長著一千張無牙的嘴無聲地哀嚎。
很多人都不確定這個喜歡說話的英俊男人,到底是在和自己說話,還是在和這片樹林說話。
男人叫隆爾,他是種植園園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