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霧繚繞、雲霞漫天，潔白的欄杆若隱若現。

  飛鳥引路，雲霧縹緲，亭台樓閣，仙歌仙舞，衣袂飄飄。

  一僧一道引領下，唐秦懵懵然走進這太虛幻境。

  雲霧之中，警幻仙姑翩然而來，她面若滿月、目若晨星，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既充滿了婉約柔美的古韻，又透著凜然不可侵犯的高貴典雅。

  唐秦恍恍然跟隨在仙姑身後，進入薄命司，警幻仙姑恐怕他悟出其中天機，笑著伸手掩卷……

  隨後，眾仙娥演曲一段，仙娥們次序飄然而下，在繚繞的雲霧之間翩然起舞，真的是人美、服裝美、場景也美！

  「好，過了。」

  導演謝鐵驪笑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長舒一口氣。

  這一場景是這部電影中僅次於元妃省親的一場大戲，這場戲大半已經拍完，他總算放下心思了。

  這部戲，集幾十年導演經驗之大成，就連劇本也是他與廠里重磅編劇親自編寫，前後十易其稿，能拍出這樣的效果來，他真的是很滿意。

  「好，下一場戲，海棠春睡，何晴，唐秦……你們過來。」

  兩位演員，一個神采秀逸，一個鳥娜纖巧，看著就讓人舒心。

  「唐秦，這場戲，你是怎麼理解的？」謝導講戲就是這樣，允許演員適度自由發揮。

  這場戲，在曹雪芹的原著中，警幻仙子送寶玉至一香閨繡閣之中，其間鋪陳之盛，乃素所未見之物。

  更可駭者，早有一位女子在內，其鮮艷嫵媚，有似乎寶釵，風流鳥娜，則又如黛玉。

  警幻又道：「再將吾妹一人，乳名兼美字可卿者，許配於汝。」

  ……

  「導演，兼美，當是兼有黛玉和寶釵之美的人。可卿，就是秦可卿。她是警幻仙子的妹妹，卻出現在寶玉的夢中，目的就是警醒寶玉，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

  「嗯，你繼續說。」謝鐵驪重新坐下，示意場工也給唐秦和何晴搬一把椅子過來。

  「既是這樣，秦可卿當是賈寶玉這個青春期男孩白日夢裡的幻想對象了。這個幻想出來的形象，也就是賈寶玉心中真正的女神。」唐秦卻沒有坐，他不坐，何睛也就站著，可是一雙美目都在唐秦身上。

  唐秦看她一眼，講戲呢，你看導演啊，看我做什麼？

  「嗯，……導演，通過這個幻想，彌補了寶玉心中黛玉寶釵不能兼美的遺憾。我想，寶玉的幻想，為什麼寄托在秦可卿身上？

  為什麼不是身邊更加熟悉、親近的其他女孩？為什麼不是黛、釵，或那群鶯聲燕語的小丫鬟們中的某一位？」

  「那為什麼？」趙元導演也走過來，唐秦順手把椅子拖到趙導跟前。

  「就是因為她們，僅僅是女孩，遠未成熟，幼稚之氣未脫，女性色彩不顯明。」唐秦笑道。

  對情竇初開的男孩來說，比自己大上一定距離的成年女性，最具吸引力，她們的形象、氣質才真正具有異性特徵。

  同齡女孩，性別色彩相對模湖；而且相互關係，更多的還是孩童式的嬉鬧追逐，而缺少性的吸引。

  「嗯，你的理解，接近於原著了。」謝鐵驪讚賞地看一眼唐秦，這一場戲，雖然是兩個年齡相彷的青年演員來演，可是唐秦這樣理解就對了。

  一般而言，女性生理、心理的發育都要早於男性，所以，青春期女孩往往也瞧不上那幫同齡的毛頭小子，嫌他們不成熟。

  同樣的，男孩同樣對同齡女孩缺少興趣。

  成年女性才是他們心目中真正的異性，更具有異性的神秘色彩，更有吸引力。

  所以王熙鳳每次去寧國府，寶玉都要跟著，這一次午睡，也堅持要睡在秦氏房裡，就是出於這麼個心理。

  謝鐵驪與趙元對視一眼，他又抬手看看手錶，演員理解和透徹，看來今晚拍完這最後一場，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這場戲就能結束了。

  這場戲啊，可整整拍了快一個月了！

  電視台劇版紅樓已經播出，廠里上下可就盼著影版紅樓上映，是得爭分奪秒往前趕。

  「那我們爭取這場戲，一條就過，晚上……我可不能請你們吃烤鴨，」謝鐵驪神態很是輕鬆，「就每桌上一瓶啤酒，可以吧？」

  可以！

  周圍的攝影、燈光、場記……都笑著喊起來，工作了一天，胡亂侃著大山，喝杯啤酒解解乏，喝完就睡覺神遊，那是再好不過的事兒了。

  「嗯，導演，我想改一下劇本。」唐秦看看何晴，這次，何晴沒有看他，她在看著導演呢。

  「為什麼要改，怎麼來改？」謝鐵驪導演倒沒有驚訝，這個小伙子從進組的第一天起，就是一個有想法的演員，當然，在謝鐵驪眼裡，有想法，不是壞事。

  「劇本中，何晴招手，說道，來呀，來呀，雖然符合一個成熟女性的身份，可是，她還有一個身份，就是警幻仙子的妹妹啊，她也是仙子啊……」

  唐秦看一眼何晴，「這樣，一個成熟的仙子面對一個懵懂未經人事的年輕人，招手說，來呀，來呀……這讓我想到了麗春院。」

  麗春院？

  「這是哪裡？」與謝鐵驪導演一樣，趙元導演同樣一臉懵懂。

  「哦，那是揚州一個著名的旅遊景點。」唐秦笑道，「仙子是冰清玉潔的，這裡，不應該有台詞，全憑眼神，步態，神段……」

  此時無聲勝有聲……

  「還有嗎？」謝鐵驪導演仍是一臉平靜，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怒，他是經歷過特殊年代大風大浪的人。

  「琵琶行中說得的好，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警幻仙子也是承受……嗯，承受恩澤的時候，」唐秦看一眼何晴，何晴聽得正認真，「她從床榻上起來的時候，也是不能摟住唐秦的，她要表現出那種嬌弱無力感……」

  唐秦突然發現，全場寂靜，倒是一個攝影師一臉鄙視地看著他，依稀能聽清楚幾個字，「裝蒜……姥姥……」

  「那你們倆先試一下，看看再說。」謝鐵驪導演倒也沒有否定唐秦，「你，聽明白了嗎？」

  「導演，我明白。」何晴笑道。

  拍攝太虛幻境這一個月，兩人一起對過戲，唐秦總說想把這一段改一改。

  「好，你們倆準備吧，給你們五分鐘。」趙元導演看看唐秦，年輕真好，有活力，也有腦力，她捶打著自己的腰，這個小伙子，真的有想法。

  嗯，不過，她給謝導當了多少年的副導演，這還是第一個提出改劇本的演員。

  「唐秦，什麼是恩澤啊？」走近唐秦，何晴卻悄悄地問道。

  「嗯，恩澤……就是一種液體……」唐秦一時語塞，「後面再跟你說，上場吧。」

  不得不說，何晴飾演的秦可卿真的是嬌妍美好、溫婉嫵媚。

  她，以美人春睡的姿態橫臥榻上，體態婀娜、腰肢嬌軟。

  慢慢從臥榻上起身，又是仙姿艷色，一顰一笑都讓人目眩神迷。

  她雙目凝波，靜靜地看著唐秦，唐秦無語，慢慢走近她……

  「停，這不是秦可卿與賈寶玉，這倒象一對小情侶，再來。」謝鐵驪導演打斷他們。

  哦，第二次，唐秦輕輕地在臥榻上坐下，彷佛就怕碰著何晴一般，何晴慢慢為他寬衣解帶……

  「停，這也不是秦可卿與賈寶玉，這倒象是一對夫妻……再來！」

  第三次，何晴明顯有些著急忙慌，兩人雖然相對而坐，眼裡儘是柔情蜜意。

  謝鐵驪導演嘆口氣，「兩位同志，這也不是洞房花燭夜，」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劇本不用改了，就按照前面的演就是了，唐秦，你安心作好演員，這是導演的事兒，不要操心了……」

  本來是想今天拍完太虛幻境這場戲，看來沒有希望了。

  導演走了，一眾場工、攝影、美工收拾著道具，整理著現場，甘肅歌舞團的演員也放鬆下來，「拍了一下午，我肚子都叫了。」一個仙女誇張地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引起一片笑聲。

  「以後，別瞎提什麼幾把意見，耽誤大傢伙吃飯。」

  「這是北影，是謝導，真不知自己幾斤幾兩了……」

  剛才那位攝師影帶著兩個助理，經過唐秦身邊，狠銀撂下幾句話，就象石頭砸在冰塊上，在唐秦心裡砸起一堆冰茬。

  哦，何晴的面色也變了，她走近唐秦，臉上一臉的柔弱。

  「明天，趕緊拍，照著劇本拍，還真以為自己是導演啊。」攝影師轉過頭來，「順順利利地不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