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鈴鈴——」

  一群呼嘯而來的北影廠的小青工，把自行車轉鈴摁得有如冰雹落地，嗯，這會兒的冰雹都是透明的。

  「小唐，這麼早就來了？」走進明清樓，正碰上副導演趙元，她也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可是她來得比唐秦還早。

  「您不是更早……」唐秦笑著跟在老太太身後，看老太太現場指揮調度，心裡也在暗暗琢磨，偷師，不偷能學著本事嗎？

  紅樓夢劇組果然是富廟，三個機位，三台攝像機，全是進口的日立Z31A攝像機，每台都在三十多萬，雖然這台機器只能採集352×288的解析度，可是這價位在此時，能在很多城市買好幾套房子啊！

  「劉曉慶比我還早，人家早開始備戲了。」

  哦，這倒讓唐秦驚訝了，這位中國電影一姐，還真不是憑運氣紅起來的。

  今天其實沒有唐秦的戲，他與一眾姐妹其實就是一人肉背景板，主戲還是劉曉慶飾演的鳳姐上場，拉著陶慧敏，在林默予老太太跟前得吧得吧說個沒完……

  可是這也得化妝，當他走進化妝間，就聽到一位女化妝師的埋怨，劉曉慶三點鐘就把她叫醒了，光妝就化了三個小時，她現在還犯困呢。

  化好妝容，換好戲服，唐秦也在認真地備戲。

  跟劉曉慶不同的是，他隨身帶了一隨身聽，一邊聽著音樂一邊看著劇本。

  「怎麼，熟悉劇本呢？今天不是沒有你的台詞嗎？」

  趙元導演指揮著燈光師調試效果，轉眼就又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唐秦，他就坐在戲中賈寶玉坐的那張椅子。

  老太太對唐秦的印象不錯，昨天的拍攝簡直就是開門紅，順帶著全劇組跟著吃了一頓烤鴨。

  「嗯，」唐秦笑著摘下耳機，「觀眾眼尖，我得把這一場的氣場接過來……」

  他的意思就是這一場沒有他的戲，可是下一場就有了啊，中間不能停頓，否則到了下一場，他的狀態又要從開始調整。

  哦，趙元導演笑著點點頭，讓自己沉浸在劇情氛圍中，這孩子有心了！也怪不得張少庭副廠長沒過年就跑到琴島，非要把他調到北影廠不可。

  「這裡的燈光，劉師傅，麻煩您給調整一下，」不知什麼時候，劉曉慶穿著戲服踱了過來，「待會我出場的時候，得給我一特寫，燈光也得跟上……」拍了多少年的電影，劉曉慶輕車熟路。

  前世，唐秦參與電影拍攝，等時間最長的其實就是打光。

  所謂三分打七分遮，光與影的運用，不同的打光方式，可以在提供照明、營造場景氛圍之餘，也能塑造出角色不同的性格，甚至是改變演員視覺上的年齡。

  拍攝紅樓夢時，劉曉慶已經三十多歲了，不是二十歲的小姑娘，早過了顏值的巔峰期，她對自己的形象也特別在意。

  而這種簡單的打光技巧，可以使她的臉變得更柔和，也可以讓她不再光滑滋潤的皮膚，變得鮮嫩有光澤，就跟個剛剛破瓜的小媳婦似的……

  燈光師也是廠里的老人，自然不敢得罪這位當紅一姐、廠里的金花，他調試了幾遍，就苦上了臉。

  「曉慶，燈光太亮，屋裡太暗，拍起來也不協調，導演那裡肯定通不過……」

  是啊，您的臉變得清晨靚麗了，可是整場戲就您一人明亮了，別人臉上都暗下去了，這突出自己也不是這麼一個突出法。

  「那怎麼辦？」

  劉曉慶一手叉腰一手揮著劇本，還真有股王熙鳳不怒自威的氣勢。

  趙元導演也走過來，從拍攝角度講，有大面積的光源作為「底妝」，可以讓劉曉慶的整張臉看起來更為柔和。

  如果將光源靠近劉曉慶的眼線附近，也能使她看起來更討人喜歡，畢竟她演的是王熙鳳，俏鳳姐，俏鳳姐，不俏誰喜歡啊。

  「我再想想轍兒，實在沒轍我也沒辦法，您是導演，您說怎麼著我就怎麼來……」燈光師很油滑，也不得罪人，效果就是這麼個效果，你想你的效果，那怨不得別人……

  「導演，您看，把窗子打開……」

  唐秦說著，就接連推開了幾扇窗子，窗子是江南那種一扇緊挨一扇的窗子，打開窗子，就象打開了半面牆，外面的自然光就打了進來。

  自然光啊！

  這樣的打光真的是很不錯的一種方式，有燈光有自然光有補光，臉清晰，整體還自然。

  「趙導，那我先走一遍。」劉曉慶看一眼唐秦，放下手裡的劇本，就象戲中的王熙鳳一樣上場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劉曉慶手捏手帕，穿過一眾婆子丫鬟，笑著走到邊廳門前，「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

  趙元導演看著監視器里，燈光亮起，打在劉曉慶臉上，嗯，廳里也不會太暗。

  這樣的燈光，打在劉曉慶臉上的光源也能強一些，這也可以看作是「遮瑕膏」，將光源集中在想要掩蓋的部位照亮，能遮蓋她臉上的瑕疵……

  「不錯，不錯，」燈光師抬頭笑著看看唐秦，「小唐有辦法，你看，我們關窗堵門的，就沒想到跟大自然借點光！」

  「是跟小唐借光。」趙元導演也很滿意，「小唐，以前拍過電影？」

  「沒有，只拍過電視劇。」唐秦也走到監視器後面，有了自然光，整個屋內的燈光就協調了，就是賈母身後的那展屏風，反光太厲害。

  可是要知道，電影版紅樓夢的家具陳設，是真的古董，都是從博物館現借來的。

  這台面，中華台不行，別的電影製片廠也不行，北影獨一份！

  劉曉慶看看唐秦，沒有作聲，又看起劇本來，在片場，這氣場，她就是女王。

  ……

  許是對紅樓夢期待太高，許是昨天的開門紅讓王洋廠長心境愉悅，今天，他又來到了片場。

  啪——

  導演講戲，場記打板，劉曉慶上場。

  「我來遲了，沒得迎接遠客！」

  唐秦面露微笑，眾姐妹斂聲屏氣，陶慧敏臉上也露出，究竟是誰，這樣放誕無禮的神態來。

  爽朗的笑聲能從後院傳至大廳，這可真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還沒見到這個人，耳邊早已傳來她的笑聲。

  劉曉慶的到來打破了一屋子沉悶的悲傷感，讓氣氛瞬間變得活躍起來。

  她先是在邊廳門前稍一停頓，即象是在尋找黛玉，又是戲曲中的亮相，這一出場便是全場的焦點，真真是「彩繡輝煌，恍若那神妃仙子。」

  哦，還不錯。

  唐秦這個人肉背景板在這場戲沒有鏡頭，他就在盯著這位電影一姐呢。

  她還真找到了王熙鳳的感覺，一雙靈動的眼睛真的可以攝人心魄，都說女人擁有一雙單鳳眼，便有了美麗聰慧的資本，一種獨特的魅惑美。

  劉曉慶攜著陶慧敏的手，上下細細打量了一翻，又送回賈母身邊坐下，張口就夸：

  「天下真有這樣標緻人兒！我今日才算看見了！況且這通身的氣派竟不象老祖宗的外孫女兒，竟是嫡親的孫女兒似的，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嘴裡心裡放不下。只可憐我這妹妹這麼命苦，怎麼姑媽偏就去世了呢！」

  說到動情處便用帕拭淚。

  導演叫了停，初與電影一姐對戲，陶慧敏的壓力太大了，這裡演得太過，不自然，也不圓潤。

  「是這樣，明白嗎，放鬆一點，別緊張，劉曉慶也不會吃人，……」謝導倒開起了玩笑，大家都明白，這是在讓陶慧敏放鬆。

  再開拍時，林默予飾演的賈母就再責備起了王熙鳳。

  劉曉慶轉眼間破涕為笑了，別說，這情緒收放自如。

  「我一見了妹妹，一心都在她身上，這又是喜歡，又是傷心的，把老祖宗也忘了，該打，該打。」

  她又忙拉著陶慧敏的手噓寒問暖：

  「妹妹幾歲了？可也上過學？現吃什麼藥？在這裡別想家，要什麼吃的、什麼玩的，只管告訴我。丫頭老婆們不好，也只管告訴我。」

  ……

  「停。」

  唐秦感覺這一段不錯，可是，謝鐵驪導演剛剛喊停，劉曉慶卻已是笑著走過來，「怎麼樣，導演？」

  「不錯嘛，演出了那種鳳辣子的氣勢，這打光也不錯，嗯，光彩照人。」謝鐵驪導演很滿意，王洋廠長可惜半路離開了，劉曉慶就覺著不過癮，「林老師，您覺著怎麼樣？」

  「你本來就是慶辣子嘛。」林默予老太太的一句話，全場都笑了，也讓劉曉慶喜笑顏開。

  「唐秦，你，覺得，我還演得怎麼樣？」劉曉慶俏眉一吊，就走到了唐秦跟前。

  開拍前，她是放出話來的，今晚也想吃烤鴨，昨天那場戲，畢竟是唐秦演得最好。

  謝導皺皺眉，你一個知名電影演員，跟一個小年輕計較什麼？

  可是這就是劉曉慶的性格。

  「乾脆說吧，小唐，你覺著我比她演得怎麼樣？」

  這個她，不是指別人，就指鄧潔。

  當劉曉慶出演王熙鳳的時候，鄧婕已經出來了。

  觀眾從來都「只記得第一，誰關心第二」？就算衝著明星的名氣，進了影院，也難免升起對比之心。

  劉曉慶作為已經紅遍大江南北的電影明星，也想爭個高下。

  拍完一段戲，她都會問一句。

  哦，眾人就都不說話了，這架勢，只能說好不能說壞啊。

  「慶姐，我感覺不出新鮮感來……」

  嗯？

  劉曉慶柳眉倒豎，一屁股坐在了唐秦的邊上，看這架勢，今天不說出個子午卯酉來，她不會放過唐秦。

  陶慧敏臉都白了，在片場，她還是第一次遇見這種事情。

  這裡是哪？北影啊，她和唐秦雖然是主角，可是仍然可以看作是外來戶，強龍不壓地頭蛇，況且唐秦還不是強龍呢。

  但是，劉曉慶演技不好嗎？

  這是一個問題。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但有一點，唐秦不可否認。她出演《紅樓夢》時，已經有了十幾年的電影表演經驗，出演了大量優秀作品，也塑造了多個出彩角色。

  無論是《小花》中的何翠姑，還是《瞧這一家子》中的張嵐，抑或是《垂簾聽政》中的慈禧太后，都被她演繹得活靈活現。

  1987年還因在《芙蓉鎮》中出演胡玉音，而榮獲金雞獎百花獎雙料影后的稱號。

  作為80年代獲得個人表演大獎次數最多的演員，唐秦也不能說她完全沒有演技。

  她是有演技的。只是比較套路化。

  因為有表演經驗，所以她在鏡頭前的諸多習慣，早已養成。哭的時候該怎麼哭，笑的時候該怎麼笑，似乎早已約定俗成。

  這對於觀眾來說，她所扮演的王熙鳳，缺了一點新鮮感。好像她會如何演，都在大家的意料之中。

  其實，從這版王熙鳳身上，唐秦既可以看到《垂簾聽政》中慈禧太后的影子，也能夠感受到《瞧這一家子》中張嵐的存在。

  所以，他前面也跟陶慧敏說了，有時候演員的演藝經歷太豐富，也不一定就是好事。

  「你就是你，她就是她，王熙鳳也就是王熙鳳，你進入了別人的身體，也進入了王熙鳳的靈魂，還管鄧潔做什麼，鄧潔是誰啊……」唐秦卻並不打憷劉曉慶的目光。

  哦，這就說得有意思了。

  謝鐵驪導演看看唐秦，就沖這幾句話，這小伙子，有自己的想法！

  「你的意思，是我心裡存了雜念？」一姐就是一姐，劉曉慶突然笑著一拍茶几，「對，對，說得好，我就是我，我管別人做什麼，我就是王熙鳳！」

  是啊，一個演員，一旦「心存雜念」，那麼她又如何能一心一意地塑造人物呢？

  「那我看來，你是盼著我們北影的紅樓夢出彩？」劉曉慶臉上笑著，不再象剛才那樣咄咄逼人，語氣也柔和了許多。

  「至少不能輸給央視。」唐秦笑笑。

  「你不是中華電視台電視劇製作中心的人嗎？」劉曉慶柳眉一皺，「你到底是哪邊的？」

  唐秦笑了，他回答得模稜兩可，「以前我是唐僧，現在我是賈寶玉。」

  哦，這就好理解了，拍唐僧的時候，那是中央台的劇，他自然想那部劇出彩，現在他在拍賈寶玉，自然想紅樓夢出彩。

  這回答，沒毛病！

  陶慧敏捂著胸口暗舒一口氣，林默予老太太望著自己的孫兒，這小伙子，越看越象是自己的嫡親孫子了！

  「小唐，以後北影廠有什麼事，你就找慶姐，」這一場拍完，唐秦正在卸妝，劉曉慶笑著走進來，「姐給你出頭。」

  得，唐秦笑了，一場戲拍出個大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