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待沈希萌回過神來，那清冷好聽的聲音又響起。

  「早些收拾東西，過會子便過去吧。」

  沈希萌抬起頭來呆呆看著他，逐客令都下了來，似乎真的是沒有什麼好商量的了。

  沈希萌擠出一絲笑來，忽然側身坐到地上，做棄婦狀幽怨道：「我不走我不走！就算墨郎你娶了那個青樓女子我也不走！我只要在你身邊靜靜看著你就夠了……真的，墨郎你不要趕我走……我不會打擾你們的！我可以幫你們帶孩子……」她一個人自言自語了許久卻不見頭頂上有任何動靜。

  沈希萌偷偷抬眼望去。

  墨翎眼中的那是……

  厭煩嗎……

  沈希萌默默低下頭沒有再說話，然後她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衝著墨翎咧嘴一笑，「我知道了墨師兄……這就去收拾東西。」說著向床邊走去。

  說是收拾，其實她的東西並不多。

  待她收拾好後，沈希萌走到墨翎身邊，小聲說道：「師兄，都收拾好了……那，我走了……」

  見墨翎點點頭，她轉身向房門走去，手搭在門上，小聲說了句，「謝謝墨師兄這段時間的照顧……」

  她等了許久也不見墨翎回答，只得推開門走了出去，然後將門整整齊齊地關了上。

  沈希萌抬頭看了看，已經是月華初上時分。她有些茫然地看著門外，忽然有種不知所措的感覺。呆怔許久，終於抬腳向外走去。

  屋中墨翎獨自坐在桌邊，手中仍握著那隻青瓷茶盞，只是裡面的茶水已經涼了透，一絲溫度也沒留下。這屋中似乎也一瞬間冷了下來，剩下滿滿的寂寥。

  他沒有點燈，垂頭坐在一片黑暗之中，表情都隱沒在陰影中。只是有些哀傷的氣息，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地滲了出來，直到瀰漫了整間屋子。

  只是，沒有什麼好怨天尤人的。

  是他自己將那束明媚的陽光生生扯掉。既然不能同她一起站在明亮處，那麼何苦將她一同拉進黑暗。

  沈希萌一個人低著頭走在蜀山的中庭中，百無聊賴地踢著腳下的小石子。

  她想不通為什麼墨翎忽然變成這樣。明明昨日晚上還好好的，她甚至覺得墨翎比他們初見的時候多了很多人情味了。

  她初見墨翎的時候，他渾身都散發著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息。如同不食煙火一般的淡漠清冷。

  近日來，她認為淡漠的墨翎就要消失，取而代之是個充滿人情味的墨師兄。

  然而那個生人勿近的墨翎又回來了，甚至比以前更加冷然。仿佛稍稍靠近都要被凍傷一般。

  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為何一夜之間就會發生這種變化。

  沈希萌走著走著，抬頭便見一輪明月掛於天際。模模糊糊間似乎曾經也見過這麼一輪明月。好似是那日蜀山為了迎接五大門派的晚宴上，酒足飯飽後她搖搖晃晃走著……

  再向前走幾步，沈希萌就看到一把雲梯靠在一處房屋邊上，直直通到那屋頂上去。這把雲梯好像是她那晚搬到這裡來的，那晚她就是從這把梯子爬到屋頂上去看了月亮呢。

  對了，那晚她好似夢到了墨翎沖她笑，笑的清雅俊美，好看的直讓人心醉。

  如此想著，沈希萌手抓雲梯的扶手，抬腳便向著屋頂爬去。她小心翼翼爬著，不一會兒便上到了屋頂上。喘了口氣，沈希萌慢慢走到屋脊出，抱膝坐下。

  今晚的明月像那日一般就掛在遠處房檐上，清輝耀人，甚是好看。她就對著那輪明月發呆。今日墨翎的話總是讓她心裡不舒服的，至於為什麼不舒服她不知道，也沒有去想到底是為什麼。

  她只知道，墨翎的語氣，墨翎的眼神，墨翎那淡色薄唇中吐出的每個字都讓她心裡一陣難受。沈希萌就這麼抱膝坐在屋脊上，腦子裡亂七八糟地想著些什麼。所幸已是春末夏初，晚風一陣陣的涼爽，絲毫不帶寒氣。

  正在此時，房檐出忽然出現些聲響。

  沈希萌循聲望去，見是顧瀟提起輕功飛身來到了屋頂上，正緩步向她走來。

  沈希萌帶些疑惑的聲音響起，「顧大哥？」

  「希萌。」顧瀟溫雅地喚著，向沈希萌的方向走去。

  沈希萌就那麼看著他，那輪清亮的明月就在顧瀟身後，銀色的清輝淡淡灑在他身上。顧瀟背光而立，月光為他周身蒙上了一層光暈，清麗的仿若天人。

  她還在發呆，顧瀟已經走到她身邊坐下。

  「顧大哥，你怎麼來了？」沈希萌終於回過神來，側頭看著那張清麗無雙的面孔問道。

  顧瀟輕輕一笑，「只是知道希萌在這裡，便上來看看。」

  「可是顧大哥怎麼……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她皺眉問道。

  他明明是看不到的，他怎麼會知道她在屋頂上？

  「感覺。」顧瀟輕輕吐出兩個字，「因為看不到，反而感覺更加靈敏。吃過晚飯出來走走，卻在附近感覺到希萌的氣息在這屋頂上了，於是便上來看看。希萌在這裡做什麼，是想看星星麼？」

  沈希萌搖搖頭，發現他看不見，趕忙又小聲道：「不是。」

  「怎麼了？」顧瀟似乎是聽出了她聲音不似往常般雀躍，轉向她，臉上有著些擔憂的神色。

  「沒事……」沈希萌道，「就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顧瀟抬手揉了揉她的頭髮，柔聲道：「若是不妨事，不如說與我聽聽。不要憋在心裡，說出來便好了。」

  「顧大哥……」沈希萌可憐兮兮地看著他，問道：「我是不是很惹人討厭啊？」

  顧瀟先是一怔，隨後開口，「怎麼會呢？」

  「那為什麼墨師兄那麼討厭我……我沒有記得我做錯了什麼……」她口氣里滿是委屈。

  「希萌不要胡思亂想，希萌最是討人喜歡了，怎麼會惹人討厭呢？一定是希萌誤會了什麼。」顧瀟柔聲說著。

  沈希萌使勁搖頭，「顧大哥你別安慰我了，我知道我最沒用了，就只會給大家添麻煩。繞著竹林跑上十圈都累的氣喘吁吁，什麼也不會……這次的事也是，如果我機靈點就不會被壞人捉了，大家也不用那麼擔心了……墨師兄一定是討厭死我了……」

  顧瀟抬手撫了撫她的臉頰，「希萌不要胡說希萌一點都不討厭，墨公子也肯定沒有討厭希萌。希萌病中的時候，墨公子照顧了你許久。大家就更是都喜歡希萌了。」

  「顧大哥你騙人，你只是不想讓我難過而已……」沈希萌鑽了牛角尖，死死認定墨翎就是討厭了他。

  顧瀟頗為無奈，她輕輕托起沈希萌的下巴，讓她看著自己，聲音堅定，「希萌，顧大哥什麼時候騙過你，你信不過顧大哥嗎？」

  沈希萌看著他清麗的臉龐，以及那沒有焦距的漂亮眸子，呆呆地點頭，隨後又使勁搖頭，「不是不是！我相信顧大哥！只是……」

  不待她說完，顧瀟又道：「既然相信顧大哥，還只是什麼？」

  「哦……」沈希萌小聲答應著，垂下頭看著腳尖，接著又小聲嘀咕著，「墨師兄到底討厭我什麼啊……我明明很喜歡他的……」

  「嗯？」顧瀟那輕輕的聲音響起。

  沈希萌立刻閉了嘴，「沒什麼沒什麼……我相信顧大哥不會騙我！」

  顧瀟笑笑，「以後有什麼不高興的事都可以來找我，不要憋在心裡一個人胡思亂想，知道了麼？」

  「知道了！」沈希萌答應道。

  就這樣兩人一時無話，但卻絲毫不讓人尷尬。

  沈希萌忽然側頭看著顧瀟，「顧大哥，逍遙山莊好玩嗎？」

  「好玩嗎……」顧瀟喃喃重複著，隨後輕聲道，「不好玩吧……」

  「不好玩？」沈希萌疑惑，「不是都說逍遙山莊是江湖第一大山莊嗎？為什麼會不好玩啊？」

  顧瀟轉回頭去，面向著正前方，「一個寂靜到死氣沉沉的山莊，又有什麼好玩呢。」

  沈希萌偏頭，「山莊裡沒有人嗎？那麼大的山莊應該人很多才對，人多了就熱鬧嘛……我最喜歡熱鬧了！嘿嘿……」她想了想，又問，「那……顧大哥，你爹娘呢？常常和爹娘在一起就不會寂寞了……」

  顧瀟沉默了一瞬，隨後開口，「我娘在我五歲那年便去世了，爹亦已去世。」他的聲音很輕，沈希萌聽不出他的語氣里隱藏著些什麼。

  沈希萌忽然呆住，她沒想到顧瀟身世這麼可憐的！

  雙目失明，幼年喪母，後來又沒了父親……

  這下倒該怎麼辦，平白揭了人家心裡的傷疤。她不住在心裡埋怨自己多嘴，這下倒好，人家對她那麼好，她還傷了他！

  沈希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輕扯了扯顧瀟的衣袖，小聲說：「顧大哥……我，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要不你打我吧……」

  顧瀟卻並沒責難她，轉過頭來沖她輕輕一笑，「沒關係，希萌不用擔心，這些年來我早就習慣了。」

  沈希萌仍是滿臉的悔意，試圖開口補過，「那顧大哥有沒有兄弟姐妹，經常和他們呆在一起也是一樣的！」

  「兄弟……我的幾個兄長前些年相繼出事。如今只剩下個幼妹和一個瘋傻的長兄了。」

  一聽這話，沈希萌恨不得抽自己個耳光！

  不會說話就不要說好了！就知道瞎說，這下好了，越說越傷人！

  似乎是感覺到身邊的沈希萌的矛盾和糾結，顧瀟輕笑，「希萌是不是又在怪自己了？這些事都是我自家的事，怎麼能怪在你身上呢……希萌真的是太過純淨了，純淨的讓人不忍使你染上一點塵埃。」

  「啊？」沈希萌抬頭詫異地看著他，心道：這該不會是被她氣傻了吧，怎麼淨說些奇怪的話？

  「希萌真的是很善良的孩子呢。」顧瀟接著道。

  怎麼他的話她越來越聽不懂了？不管了……

  沈希萌搖搖頭，看著顧瀟說：「顧大哥，你要是不嫌棄我沒用只會添麻煩，我給你當親人好嗎？那樣你就不會覺得寂寞了……就當我跟你賠罪好了，都怪我不好讓你想起這些傷心事……」她說著說著聲音低了下來，咬了咬嘴唇。

  顧瀟有一瞬的呆怔，他面向沈希萌，半響沒有說話。

  沈希萌的腦袋垂的更低，「顧大哥你不願意就算了，當我隨便說說……」

  顧瀟卻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將她的頭抬起來。

  接著，沈希萌便見顧瀟那張清麗的臉孔慢慢靠近，近處看來，他更是好看了。漸漸地沈希萌幾乎可以感到他溫熱的吐息。

  沈希萌徹底呆住，只能看著他那櫻色的薄唇緩緩向她的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