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放下手中的活計，指點絡迦。

  絡迦點亮自己親手糊出來的燈籠，從地上撿一個老人的相對比。

  看起來沒多少差別，但法則波動有些紊亂，老人伸手在絡迦燈籠上抹了幾下，紊亂的法則波動變得平穩有序起來。

  絡迦眼睛發亮，繼續下一個。

  兩人也不說話，絡迦埋頭做，老人偶爾伸手撥動一下絡迦拿著的竹篾和絲絹，引導她的靈力所化的漿糊。

  漸漸的，絡迦越做越好，老人完全放開了手，任由絡迦獨自糊燈籠點燈籠，自己掏出一個葫蘆慢悠悠喝著，抬頭望著滿樹紅楓，眼神不知道飄到哪方天外。

  不知不覺，絡迦做好的燈籠已經鋪滿了院子，她伸手往桌上一撈，卻摸了個空，用之不盡拿之不絕的竹篾和絲絹竟然沒有再冒出來。

  「夠了，你的工作已經超額完成，剩下的時間，自己玩去吧，有些院子的果樹結的不錯，喜歡就摘了嘗嘗，但不可以浪費，也不可以出祖宅。」

  老人揮揮手，滿院子點亮的燈籠消失在他袖中，然後他背負雙手，慢悠悠踱步離開。

  絡迦呆坐片刻，望著老人背影消失，忽而一笑。

  祖宅裡帶孩子糊燈籠點燈籠的不是侍者，應該是人族的先人前輩，而燈籠，大概是給英靈用的。

  世界池沒能帶進來，絡迦呆坐無聊，便出院子閒逛。

  紅楓院挺偏僻的，聽不見孩子的哭叫打鬧聲音，前邊院子的海棠樹從牆裡伸出來，滿枝的海棠果垂下，紅彤彤，清香撲鼻。

  絡迦想要上前摘個果子嘗嘗味道，路過敞開的院門時，發現院子裡有人。

  菊花叢邊鋪著地毯，有果盤清茶，旁邊還有香爐飄著裊裊香菸，一個中年女侍者正默默糊燈籠，對面的少女也埋頭點燈籠。

  那少女點得有些吃力，手指戳了三四下，燈籠才亮起來，將燈籠放到一邊，甩著手抬頭，視線跟絡迦對上時瑟縮了下，然後挺直肩背，變得盛氣凌人起來。

  是明珠。

  緣分真奇妙，明明在不同圈子的兩個人，卻三番五次遇到，甚至還撕過信徒戰。

  絡迦朝明珠點了點頭，沒有打攪對方，抬步沿著院牆過去摘了幾個海棠果，聚水淋洗，放嘴裡一咬。

  果然香甜。

  就是靈氣太足，不敢多吃。

  絡迦吃完一個，剩下的拿在手裡把玩，遇到兩個鑽來鑽去冒險的孩子，順手送出去，觀測之眼始終開啟，打量著這個據說有十多萬年歷史的人族祖宅。

  祖宅的靈氣非常濃郁，但處於奇怪的封禁之中，屋舍花木之上的時間幾乎凝滯，宅院存在於現世，又仿佛流離在歷史中，多少年過去，紅牆依然鮮艷，翠竹仍沒有化靈。

  「絡迦。」

  老人又無聲無息的出現在絡迦身後。

  這次絡迦沒有被嚇到，轉身問：「有事嗎？」

  「洗碑的人手不夠。」

  絡迦點頭：「好。」

  老人帶著絡迦，雖然沒有飛，但縮地成寸，穿牆過院，時空從身邊流過，轉眼間便來到一塊巨大的石碑前。

  「拿著。」

  老人遞給絡迦一個木桶，桶里有半桶清水，白色的抹布沉浮水中。

  絡迦仰望石碑，以及石碑上密密麻麻的人名。

  「洗這個？」

  「還輪不到你。」聽老人話里的意思似乎洗碑是什麼好活，他帶著絡迦繞過巨石碑，然後一塊塊小碑映入眼帘，後面竟然是墳場。

  「這一片沒人擦，去吧。」

  老人給絡迦指了塊區域，然後自己拎著桶子去洗那巨石碑。

  絡迦停在一塊只她半人高的石碑前，放下桶子擰乾抹布，發現水桶是正常的陰沉木桶，桶子的水卻是純淨的信仰力所化，抹布則是星光凝絲織成。

  眼前的石碑看著挺乾淨，擦上去卻能抹下一層灰，原本暗淡的刻字也清晰起來，多擦幾次，塗了紅漆的文字更是閃閃發亮，仔細看還能看到一個人從幼兒到死的不同片段。

  洗碑是力氣活。

  絡迦擦完一個石碑，累得手都快抬不起，覺得比完整創界一場還要辛苦，坐在來喘口氣，打量碑文，然後被碑中浮現的身影擒住視線。

  那是一個人類英雄的一生，從只會嗷嗷哭鬧的嬰兒，到成績優異的學生，畢業後入職成為騎士，逐步變成征戰域外的開拓騎士，為珈藍為人族帶回無數資源和世界氣運，最終隕落在一場域外戰役中，魂飛魄散真靈無存，只留下一座衣冠冢，以信仰供奉，召喚凝聚散逸的靈魂，期待未來有復活的一天。

  所有片段都來自主角身邊的人，是思念所化，比如嬰兒期影像來自主角的父母，學生期是同學和老師的居多，後來的是同事，是戰友，這些記憶，在純淨的信仰中，凝練在石碑上，溫養著一團散碎的靈光。

  也許有一天，真的會復活。

  絡迦指尖輕觸石碑，那團靈光微微顫動，比齏粉還細的瑣碎顆粒似乎聚攏了些。

  「絡天女？！」驚訝的聲音突兀響起。

  絡迦將意識從石碑中抽出，轉頭看去，偏頭想了想，才道：「羅星宿？」

  「你怎麼在這裡？」羅星宿也拿著木桶和抹布，沖絡迦皺眉：「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絡迦將手指向遠處正清洗巨大石碑的老人：「那位前輩讓我來的。」

  羅星宿抿了抿唇，突然展顏一笑：「這裡是英靈地，非祭祖之時，只有嫡系的人族才有資格進來，你既然來了，就不要貪玩，洗碑是為英靈除心塵，需要字跡清晰才行。」

  絡迦讓開身子，將她擋住的石碑露出來，石碑上不僅字跡清晰，還光潔如新，虛影浮動。

  羅星宿看看石碑，又看看絡迦，半晌才點頭：「挺好的，就這樣，繼續吧。」

  絡迦也不說話，提著桶子去擦下一塊碑，羅星宿眯了眯眼，也開始自己的工作。

  洗碑的工作很累，但每清洗玩一座石碑，就會有一股力量從腳下湧進體內，所有的疲憊消失，體力和耐性得到微弱提高，有時提高的還是法則境界。

  「很好，回祖宅休息，明天就是祭祖的正日子，有人教你怎麼做。」

  老人收回了絡迦的木桶和抹布，揮揮手，絡迦便回到了祖宅前的大院裡。

  羅星宿恭敬朝老人行禮：「老太爺。」

  老人說：「幾百歲的年齡差不算什麼，你如果能把她娶回來，我直接指定你為下一代的族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