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姜姝盯著那酒水潺潺入杯,心思卻全都放在了對面那隻酒杯上。
酒杯一滿,姜姝先舉了杯,「姝兒先敬夫君。」
那雙水汪汪的眸子抬起,瞥了一眼范伸後,又微微頷首,面含嬌羞地道,「姝兒能,能嫁給世子爺,是姝兒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姝兒若有,有失禮之處,還望夫君多擔待......」
單瞧那乖順的態度,確實難得。
別說是小家門戶,就算是長安城裡的高門大戶,也難養出這樣的氣量。
范伸的目光,淡然地從她毫無破綻的臉上瞥過。
難免又想起了當初帶她入宮。
跟只嚇傻了的小貓兒一般跟在他身後,拽住他的衣袖不放。
膽小。
沒見過世面。
怕生......
不過是怕文王認出她罷了。
范伸輕輕地挑了挑眉目,突覺長安城裡的那幫子戲子,若是到了她面前,個個都得自行慚愧。
范伸沒買帳。
握住跟前的酒杯,慢慢地抬了起來,對著她勾唇一笑,緩緩地道,「夫人知書達理,性情溫婉,何來失禮之處......」
侯府上下張口閉口都是世子夫人美若天仙。
溫婉大方。
如今范伸將這聲溫婉說出口,也只有當下兩人心裡清楚。
那是諷刺。
姜姝卻似乎完全沒聽出那弦外之音,忙地點頭,謙卑地道,「有,有的......」說完又極為討好地再次提起了酒壺,「姝兒同夫君緩緩子地說......」
幾杯美酒入喉,氣氛格外融洽。
春杏立在外屋,一隻留意著裡頭的動靜,見兩人相安無事,終於將那歪成了蝦腰的身子,捋直了。
輕手輕腳地走出去,小心翼翼地口上了房門後,才對著滿院夜色,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總算沒鬧。
身旁,一直守在屋外的嚴二,也跟著鬆了一口氣。
原本以為侯夫人給他的那包靜心藥,今夜排不上用場。
誰知,世子爺突地動了肝火,為了避免新婚當夜出現血光之災,他只能照著侯夫人的意思,往那酒壺內放了半包藥粉。
這會子,見屋內安安靜靜。
終於安了心。
兩位辛辛苦苦伺候完主子的下人,同時立在那門外舒了一口氣,不由相互看了對方一眼,同時點了下頭,收回了目光。
嚴二握拳輕輕地咳了一聲,先打了招呼,「姑,姑娘......」
「叫我春杏就好。」
「春杏姑娘不用擔心,早些休息。」嚴二說完,腳步往前跨了一步,又道,「」我先走了。」
春杏點頭。
嚴二走後,春杏又守了一陣。
今兒新房內有侯府專門伺候的丫鬟當值。
出嫁前一夜,春杏在姜家就沒合過眼了,忙了兩日,此時春杏身子是有些乏了,見裡頭確實沒有任何動靜,便去了隔壁稍間打算歪一會兒。
**
洞房內的紅燭繼續燒著。
兩人各自帶來的那酒壺,酒水已經消了一半。
范伸一直在留意姜姝的神色。
看著紅燭下的那張白璧無瑕的臉,漸漸地變了色,朦朦朧朧的燭光就似在那好看的面上蒙了一層紅紗。
眉目幾度輕鎖。
說話聲越來越小。
便知道藥粉起了作用,等了一陣,卻沒見她乏困,反倒是那雙頰上的紅暈越來越盛,范伸竟從那一顰一笑之間瞧出了,風情萬種......
范伸眉心一跳,狐疑地看了一眼身邊上的酒壺。
藥粉他只放了半包。
上回他去鎮國寺替那戲精拿藥時,順便問常青法師討了些,夜裡失眠之時,偶爾會服用一些。
一次只能用半包。
多放了會如何,他自然知道。
半包藥粉,叫無憂散,一包藥粉,則是合|歡|散。
適才嚴二拿了酒壺來,他確定自己只放了半包,另一半如今還在他身上。
當不會出錯。
然對面那人,面兒上的神色,漸漸地同屋內那紅柱紅蠟所融,浮出了一層桃粉。
輕輕地拽扯著領口,頗有了幾分搔首弄姿......
儼然是藥量過頭的症狀。
范伸突覺喉嚨口乾澀得慌,忍不住去提了姜姝跟前的酒壺,一口入喉,正打算起身讓她早些歇息。
對面的姜姝卻是撐著木桌先起了身,「夫,夫君,我先去沐浴......」
姜姝也覺得今夜這酒越喝越上頭。
頭暈腦脹不說。
關鍵是對面的那狗,狗東西......竟越瞧越好看,幾次險些讓她沒能移開眼睛。
定是喝多了......
姜姝晃了晃頭,強迫自己起身,想著進浴池去泡泡身子,清醒清醒腦袋。
說完,也不知道範伸有沒有回答她,急急地去了婚床,渾渾噩噩地拿起了春杏事先備好的衣裳。
匆忙之中,也沒去瞧自己到底拿了啥。
只想往那水裡鑽。
誰知水裡一泡,不僅沒有讓她冷靜下來。
心頭的那股子燥熱,愈發地旺盛了起來,姜姝掙扎了好一陣,才猛地將自己的身子從那池子裡提了出來。
伸手去抓衣裳。
等那衣裳抓到手裡,這才察覺出了不對,她拿進來的是祖母給她縫製的那條紅色花棉褲。
適才她從箱子裡翻藥粉時,閒著那棉褲礙事,臨時將其撿了出來,放在了婚床上,誰知事後忘了放回去......
竟讓她拿錯了。
姜姝忙地回頭去看她褪下來的衣裳。
此時正搭在浴池邊上,滴著水珠子。
而適才為了同范伸秉燭夜談,她親自屏退了屋裡的的丫鬟......
姜姝心頭一涼,絕望地看著手裡那鮮紅的棉褲。
良久,閉上了眼睛。
有,總比什麼都沒有強。
**
姜姝去了浴池後,范伸坐在桌前,心頭也有了幾分燥熱。
自己的酒壺碰不得。
范伸便提了姜姝跟前的酒壺過來,連飲了兩杯,本想壓住那股焦灼之感,誰知酒水入喉後,愈發煩躁。
范伸拉了拉衣襟。
今日回來,他還未更衣,身上還是那件婚服。
適才不覺得,如今卻很想沐浴,奈何被人占了地兒,只得先等人出來。
沙漏里的流沙,看似流的快,然半天過去,總覺得那裡頭的那砂石並未留去多少。
范伸往了一眼浴池的方向。
手指在那桌上,開始一下接著一下地敲擊,眉宇間的那股煩躁,隨著時辰的流失,終於達到了鼎盛。
范伸起身往浴池走去。
也沒顧裡頭的人是何情況,掀了帘子便詢聲問道,「好了嗎。」冷硬的語氣帶出了心頭的幾分煩躁。
浴池裡的水霧迎面撲來,潮濕如雨霧中的煙雲。
范伸皺眉,掀起了眼皮子。
霎時,跟前那朦朧模糊的雲霧中,一道鮮紅的身影,如同雪地里的一枝臘梅,入目便奪了所有眼球......
且,不只是臘梅。
臘梅的枝頭,更是風光無限......
那半截臘梅的身子驚慌地轉過來時,青絲挽起置於腦後,所有的美景均無半分遮攔地,露在了范伸的眼皮子底下。
雪團如玉。
滿搦宮腰纖細。
纖褪藏在那艷紅的臘梅花叢之中,蔓延而上,快到枝頭時,卻是劈了個岔,禿了一塊,露出了底下的雪白......
范伸的眸子突地一恍。
喉頭幾經滾動之後,平靜地抬起了頭,對上那雙目光呆滯的眸子,毫不吝嗇地誇了一句道,「嗯,挺別致.....」
姜姝牙齒打顫,嘴張了幾回。
還未發出個聲兒出來,帘子已經落下,浴池裡又只剩下了她一人。
姜姝痴痴地盯著跟前還在晃動的珠簾,身上的膚色眼見地變了顏色。
耳根子直燒,面如硃砂。
整個人羞憤欲死。
這才嫁過來頭一夜,就不打算讓她活了......
姜姝怎麼也沒料到,祖母如此貼心,念著她是新婚夜,特意給她開了個襠。
何為人生之悲。
大抵也不過當下這心情。
姜姝原本都撿起了池子裡濕噠噠的衣裳,裹著出去了,偏生又看到浴池內的那木架上擱著一套衣裳。
若她不去取,或許還能保住幾分情面。
但她去取了,那木架子太高,她夠不著,只好棄了擋在胸前的濕衣,墊起了腳尖。
身後的珠簾說掀就掀。
她那一回頭,什麼都沒有了。
身子,臉面都光了......
**
屋裡的燭火燒了一半,姜姝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從那浴池裡出來的。
適才范伸進來遞給了她衣裳。
她出來後,他便進去了。
如今姜姝一人坐在喜床上,盯著那已經燒了半截的紅燭,紅彤彤的火苗子如同點在她的心坎上烤。
那股子心慌和燥熱越燒越旺。
她怕是要死在今夜了......
正恍惚,身旁的床榻一陷,那股清淡的檀香比起往日濃烈了一些,姜姝木訥地轉過頭。
范伸半敞的胸膛上,水珠子還在往下滴。
紅燭下一照。
那身板子,那臉,放佛能撓人心肺,心癢難耐.....
那狗東西......何時這麼好看過。
那念頭生出來,姜姝被唬了一跳,想移開目光,整個人卻似是著了魔一般,不僅挪不開,心頭還有一股奇癢,想挨他更近些。
姜姝甩了甩頭。
穩住,不過就是幾杯酒而已。
今夜,已經夠丟人了......
屋內一陣安靜。
燈台里的紅燭「啪」地一聲,燃出了霹靂聲。
范伸的手指繞著裡衣的系帶,心不在焉地打了一個結,索繞在鼻尖的那股暗香,猶如吊著人的心魂,范伸的身子不由地往她邊上挪了挪。
挪了一半,又保持了清醒。
不該。
也不能。
范伸深吸了一口氣,側過身正欲去拉身後的被褥,胳膊抬起,卻看到了擱在被褥上的一隻手。
紅艷艷的被褥上,那白嫩的縴手,愈發奪目。
細嫩如剝開的雞蛋。
眼前便又是那揮之不去的臘梅枝頭風光。
范伸終於抬了目光,看向了那張臉......
眸子一瞬,如同粘在了那張如夢如仙的容顏上,再也挪不開......
心口的躁動已經達到了極限,范伸喉嚨滾了滾,直接捏住了那隻手,俯身過去,氣息擦著姜姝的耳畔,低啞地問,「歇息了?」
姜姝顫顫地張了張嘴,「好。」
黑色漫長,燭台上的燭火終是燃盡,紅浪翻滾之間,范伸只見滿目風采,灼灼芳華。
時而如同身在酷熱之中,拼命地尋了那水澤之地,浸入身子,激起層層水波。
時而又身處寒冬,覓了那如棉的暖團兒,埋在雙掌之間,妄圖擦出火花來。
巫峰斷腸,幽花含泉。
幔帳輕搖,啼鳴如鶯。
一夜春風如夢,翌日醒來,藥效散盡後,范伸腦子裡的美景如同泡影虛幻,唯獨那臘梅枝的開檔紅棉褲,尤其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