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了六年的時間去忘記他。

用了六年的時間，徹底將他埋藏在心底，不再去想，不再去念。

可是，在她終於要抹去他存在的時候，他回來了。

在靜寧街，他拉著她的手，走出人群的時候，喊她漾兒的時候，她知道，這麼多年來，她一直是在自欺欺人。

忘不了，就是忘不了。

可為什麼，他偏偏現在才回來？！

為什麼不早一點回來？！

為什麼……

慕初晨什麼都不說，黎漾也不再問了。

就算知道了答案，又能怎麼樣呢，一切，都沒有辦法重來，時光亦不可能倒流，剛剛，她真的是失控了，才會這麼傻，問出這麼傻的問題來。

慕初晨輕輕拍打著她的背，一下一下，就像哄小孩子般，溫柔得就像水。

黎漾不知道自己緩了到底有多久，直到漸漸恢復正常，不再抽噎，才從他的懷裡仰起臉，她滿臉的淚痕，雙眼紅腫。

慕初晨的整個心，就像被揪著，疼得幾乎喘不過氣，就好像隨時都有可能窒息。

腿上的疼痛，身體上的疼痛，他還可以忍，心裡的疼痛，他卻怎麼也忍不了。

「漾兒……」

慕初晨捧住了她的臉，輕柔的摩擦著她的淚痕，閉上眼，略微偏過頭，漸漸垂下……

他的睫毛很纖長，很漂亮，她曾經嘲笑過，一點都不像男生，他卻絲毫不生氣。

黎漾看著他一根一根的睫毛，看著他離她越來越近，有些蒼白，卻弧線優美的薄唇，眨了眨眼……

他的嘴唇，是什麼味道？！

一定很甜很軟吧……

這是少女時期，她無數次在夢裡，想了又想，猜了又猜，失眠了多少個日夜，都沒有得出的結果……

等她終於下定決心，鼓起勇氣，想要嘗一嘗的時候，他消失了……

徹徹底底的消失，無影無蹤，她怎麼都尋不見……

甚至無論她怎麼哭，怎麼鬧，他都沒有再出現……

就在他的嘴唇即將碰上她的那一瞬，她的手機鈴聲瘋狂的響起，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既刺耳，又詭異。

黎漾的魂像是突然被拉了回來，本能的偏過頭，他柔軟的吻，只落在了她的臉頰上。

只淺淺的一下，便離開。

伸手揉了揉她的發。

手機鈴聲還在一遍一遍的響著……

黎漾還是忍不住抖了一下，她剛剛，差點做了什麼？！

她機械般從兜兒里摸出手機，上面閃躲的三個大字，嚇得他臉色慘白，身體不由往後退了一步，看向慕初晨的眼神，染上了深深的絕望。

那三個字，早就斬斷了她的一切。

包括，她和慕初晨之間。

他們中間，橫著一條永遠都無法跨過的橫溝。

黎漾不是沒有等過他，只是等得太早。

慕初晨不是沒有回來，只是回來得太晚。

他們終究是，有緣無份。

黎漾伸手掛掉了電話，關機，「初晨哥哥，我先送你回去吧。」

他的額頭上冒著細細密密的汗，臉色也很不好看，腿還在發抖，剛剛一直是藉助著牆壁，才強撐到現在，如果讓他一個人走，他根本走不了。

可他不管有多難過，依然笑著，雙眼眯成了月牙形，「好……」

慕初晨的身體一離開了牆壁，左腳根本就站不穩，黎漾扶著他，兩人幾乎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才回到了車上。

黎漾向慕初晨要了車鑰匙，在車上導航出了他住處的地址，發動車子離開。

她已經將近半年沒有碰過車了，有點生疏，一路上她都開始比較慢，車子在路上穩當的行駛。

慕初晨的臉色依舊不大好看，一直沒有緩和下來，黎漾擔憂的蹙起了眉，「初晨哥哥，要不然我還是送你去醫院吧。」

慕初晨笑道，「不用，睡一晚就好了。」

黎漾猶豫著開口，「可是，看起來，真的很嚴重。」

慕初晨笑容不變，「漾兒，你別擔心我了，我自己的身體，清楚的很。」

去醫院也是沒用的，這是當年他的腿被活生生的打斷時，留下的後遺症，每次一下陰雨，就會很疼，大多數時候他都忍著，只是有時候實在忍不了，他會吃點特別的東西。

就像現在。

他的腿骨宛如有人拿著鋸子在鋸一般，尖銳的鋸齒，就在他的骨頭上，一下一下的拉鋸，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如果不是抱著唐果兒回寢室，他也許還能裝作正常人，只是現在他確實裝不了了。

慕初晨翻出了車裡的一小瓶葯，擰開礦泉水，吃上了一顆，然後放下椅背，身體往後躺去。

沒一會兒，腿上的痛感消失，他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頭昏眼花，心裡隱隱泛著噁心……

黎漾側過眼去看慕初晨，他的狀態有些不對勁，有種說不出的奇怪，目光也變得獃滯，她猛地踩下剎車，翻出了他藥瓶里的葯。

慕初晨就那樣仰在座椅上，明知道該阻止她，卻又沒有力氣去阻止她……

他渾身的力氣就像被抽走了一般……

黎漾看著藥瓶上的名字，雙眼瞪大，「你這葯，從哪兒弄來的？！」

慕初晨眼神飄忽，軟綿綿的開口，「漾兒……」

黎漾聲音染上了一絲顫抖，「你告訴我，哪兒弄來的。」

慕初晨只是看著她，不說話，黎漾的胸口彷彿有血氣在沸騰，半響，她才聽到了自己的聲音，雖然極力壓抑著，但終究還是不平靜。

「你，是不是得了什麼病……」

「你當初離開，是不是……」

黎漾緊緊捏著手裡的藥瓶。

嗎啡。

癌症二期專用的止疼葯。

外婆曾經患癌症去世之前，被病痛折磨得受不了時，就是靠吃這個來緩解。

她看見過，她認得。

可他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

一般人根本弄不到手。

慕初晨有些痛苦的閉上了眼，又緩緩睜開，「漾兒，你別胡思亂想了，我沒有什麼病，只是因為腿疼，才托朋友幫我弄的，我朋友是醫生，這東西，並不難弄……」

黎漾不相信，「你騙我……」

慕初晨努力笑了笑，「傻丫頭，我怎麼會騙你呢，當年我，確實有不得已的苦衷，但絕不是因為這個，以後我再告訴你，好不好……」

「可是……」黎漾還想說些什麼，卻被慕初晨打斷，他似撒嬌般開口，「漾兒，我很難受，你先送我回家，好不好……」

黎漾悶了好久，才把藥瓶放回了原位，重新發動車子離開，「以後別吃了，有依賴性的……」

而且，這東西一旦上癮，就像毒品一般，很難戒。

慕初晨笑得像孩子，「好……」

雨一直沒停，視線有些受阻，黎漾專心致志的開車，沒有再說話。

車子里恢復了一片寂靜，只有雨刮器不斷刮著擋風玻璃發出的聲音。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黎漾把車子停在了地下停車場，扶著慕初晨坐上電梯，回了他的獨棟公寓。

房子的裝修一點也不奢華，很現代簡約風，黎漾幫著慕初晨脫掉鞋子和外套，小心翼翼的把他放到了床上，拉過被子給他蓋好。

慕初晨的房子很大，空空蕩蕩的，就他一個人住，看起來有些孤單，黎漾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你腿不方便，為什麼不找個家政？」

「我不喜歡家裡有陌生人……」慕初晨努力抬了抬身子，靠在床上，眨了眨眼，靜靜的看著她，看了半晌才淺淺開口，「漾兒，我餓了……」

牆上的時鐘，指針已經指向了九點。

在不知不覺中，時間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小時。

而他們，也都還沒有吃晚飯。

黎漾本來想說叫外賣的，可她又害怕開機，想了想，說道，「我給你做點吃的吧……」

慕初晨笑如新月，「好……」

黎漾走到冰箱前打開，裡面新鮮的菜還很多，看來慕初晨經常在家自己做飯吃，可她，竟然一樣都不會做。

她突然想到了那天中午吃的西紅柿煎蛋面，於是從冰箱里拿出了材料，憑著吃過的感覺做了起來。

家裡的廚房是開放式的，慕初晨靠在床上，看著黎漾打蛋，切西紅柿，下麵條，眼睛都捨不得眨一下。

她的側臉很美，尤其是在柔和的燈光下，美得有點不真實，就像泡沫一樣……

在慕初晨的印象中，黎漾一向是不會做飯的，可她現在卻在認認真真為他做飯，他心裡油然升起一股幸福感，像抹了蜜一般甜。

真想一輩子就這樣。

他的漾兒，心裡還是有他的。

所以啊，他要連人一起搶回來，才行。

他要她完完全全屬於他。

只屬於他一個人。

他正想得出神，身上的手機鈴聲響了。

他看了一眼，上面備註顯示著唐果兒三個字。

他大約是意識到了什麼，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往上一劃，點上了關機。

黎漾並不笨，可她卻真的是個廚房白痴，一遇到做飯，就好像少了根筋，怎麼也學不會，就連個簡單的西紅柿煎蛋面，也做不好。

她看著手中的，已經不能稱作是食物的東西，雞蛋黑乎乎的，麵條也稠成了一團，怎麼看，都覺得有點噁心，她在原地躊躇了好久，也沒好意思把麵條端上去。

算了，還是叫外賣吧，這個東西，估計吃了會中毒吧。

連她看了好半天，也不敢嘗一口。

黎漾拿出手機開機，屏幕亮了起來，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未接來電，陸遲墨的，唐果兒的，柳柳的，鮮紅的備註，排滿了整個屏幕。

黎漾正準備收起手機，屏幕上亮起了一條簡訊，他還沒來得及看，就又來了一條……

……

「馬上回家，否則，我立刻派人拆了你學校！」

……

「不信，大可以試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