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春雨來也快,去也快。【,google搜尋】
幞頭山上空不知何時已是雲開霧散,曉月將出的澄澈模樣。
本就逼仄的閣樓里又多出一人,腐朽掉的木樑像是遭受了它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重量,不時發出幾聲纖維撕裂的脆響以示抗議。
清冷夜光透過牆縫照進了窗欞,光看容貌,那是一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女,臉上雖不施粉黛,一裘束腰廣袖的青衣更襯得肌膚勝雪。
道士書生獵戶擠在角落裡,三雙眼睛齊齊瞧向那個獨占一半空間的身影,一時間氣氛竟有些怪異。
青衣女子看向牆角顧軒一行,拱手抱拳道:「多謝三位方才相助!」
顧謹修也學著她上前做禮,疑惑道:
「此地多有邪祟出沒,女居士何苦來此兇險地界歇腳。」
燕崇風噗嗤一聲好險沒憋住笑意,暗道這呆子連套話都說的這般直白。
幞頭山乃是正陽縣義莊所在,誰大半夜沒事幹跑來這種地方歇腳。
「明人不說暗話,我乃朝廷武德司修士,此番是接了正陽縣狀子,為調查屍鬼道餘孽之事而來。」
許是瞧出啊三人眼中的審視意味,青衣女子說罷將手中長劍橫於桌角,並指一彈滑出小半截劍身來,眼神冷冽道:
「你們幾個大半夜不在城裡呆著,鬼鬼祟祟躲在這義莊之中意欲何為?」
聲音雖然婉轉動聽,話語中卻並無多少暖意,聽起來已然是將他們當成了邪教妖人的同黨。」
顧謹修卻是聽的好笑,那家的邪教妖人會跑出去主動幫她解圍。
這叫什麼,倒打一耙?
哪有才被別人從白骨童子手上救下,轉頭便拔劍威脅救命恩人的道理?
不過瞧這女子那張好似天下人都倒欠她百十貫錢的清高模樣,話不投機弄不好會抽出長劍捅他個透明窟窿。
顧謹修不太敢將心中譏諷浮與面上,伸出手去斜睨著青衣女子。
「紅口白牙的,你說是鎮府司修士便是,官牒掏出來瞧瞧!」
「啪」
青衣女子將一面漆金腰牌拍在桌案上,一聲悶響震的閣樓中塵土飛揚。
顧軒眼瞧著兩人要掐起來,忙將顧謹修給拽了回來,低聲道:
「正事要緊,你跟她較個什麼勁。」
等了半晚上連個屍鬼的影子都沒瞧見,反倒等來個天葵未走的武德司女修,這又算哪門子事。
顧軒跟兩人簡單交代了幾句後重新窩回角落裡打坐內養,說起來他一直不大願意跟這些官面上的修士打交道。
他依稀記得元景真人曾經說過:「一切神通術法,但凡與俗世權名相交織,便是風骨氣度皆無,有礙道心清明。」
………
一段小插曲後幾人窩在閣樓里良久無話。
夜色闌珊,月色卻愈發明亮,幾乎將這間四處漏風的破舊閣樓給照了個通透。
幾人的身形被月光打在牆面上,照的滿屋子都是影影幢幢晃動的身影,不是惡鬼勝似惡鬼。
正靜神沉思間,顧軒聞到一縷若有若無的異香飄進閣樓。
幾人不約而同看向窗口。
依著正陽縣鄉俗,家中每有女子出嫁時,母親都會去脂粉鋪子抓些花瓣搗碎混入水中,將女兒出嫁時穿的的衣裙霞帔淘洗一遍。
由此香味可瀰漫數月不絕,這種嫁衣也寄託著父母對女兒福澤延綿,子孫滿堂的期許。
可這深山月夜中除了那新魂屈死的汪韓氏,誰又會穿著鳳冠霞帔跑來義莊中成婚?
幾人視線不禁飄香窗外,但見雲散霧盡,光射幽窗。
正是時:
林槊搖曠野,寒光映千山似水,
玉兔掛青天,皎潔鋪萬里如銀。
突然。
影影綽綽的山道上響起一片鼓樂,只聽得一片銅缽,嗩吶,笙簫聲齊齊奏響於山林間。
明明吹的是『抬花轎』,『喜拜堂』一類的魂曲,可那樂調隨著山風飄進義莊時卻獨聞極盡駭人之感。
一曲嗩吶嗚嗚咽咽如泣如訴,聽到鈿蟬悽厲處更突如百爪撓心纖如發,哪有半點喜慶的意味。
喪音似的聲響愈發驚悚滲人,隱約瞧見一對稀稀疏疏的送親隊伍抬著花轎,奏著吹響從山徑小道上行將而來。
待到臨近義莊,顧軒這才瞧清組成這支送親隊伍的哪是什麼轎夫樂工,淨是些腳踩厚底鬼頭朝靴,身著對襟長衫壽衣的乾癟屍體。
幾個白骨道兵抬著雙槓花轎,打頭鼓吹嗩吶的兩具乾屍十指如柴,臉上蓋著遮面淨紙。
干蛤蟆皮似的喉嚨上不見半點起伏,悽厲哀鳴聲卻間不容息從嗩吶口裡湧出。
樓上瞧的一清二楚的幾人只覺毛骨悚然,心臟好似也要跟著鼓樂聲從腔子裡跳出來一般。
顧軒回過頭去,卻見三人都眼巴巴盯著自己,只得苦笑道:
「別看我,那邪修道行不淺,看樣子是偷偷摸摸將停在義莊裡的屍體全給煉成了走屍。」
「我說這偌大的義莊裡怎麼連個囫圇個的骸骨都沒。」
顧謹修低聲罵咧一句,默默掏出幾張「神行馬甲符」塞進褲腿。
片刻後依舊感覺不大安心,又解開鎖子軟甲將顧軒給他的那方小銅鏡別在胸口,心中方才又生出幾分膽氣來。
燕崇風則是將一沓「縛妖束邪符」盡數纏在了手中那杆丈八錐槍上,半點餘地不留,已然著是做好了與那屍鬼一番惡鬥的準備。
青衣女子目光愕然,瞧著不停忙活的二人,又瞧了瞧自己手中光禿禿的長劍。
俄頃冷哼一聲別過頭去,索性來了個眼不見為淨。
不多時,送親的走屍已經浩浩蕩蕩行過了義莊口的牌坊大門,徑直向那供奉妖僧迦璉髡的別院走去。
顧軒斂息寧神,扭頭看向身後燕崇風二人,稍事思索道:
「這些走屍關節僵直不足為慮,要緊的是那個將汪韓氏煉成鬼屍的邪修,我先進去探探路,到時候咋三見機行事即可。」
話說完剛要下樓,突然想起這屋子裡還窩著個使劍的武德司女修,於是又停下身形瞧向她,無奈道:
「你手裡那柄長劍對付那些白骨童子尚可,千萬別逞能靠近那頂轎子,屍鬼軀殼堅愈金鐵非勇力能擋,莫要被它害了性命。」
時間緊迫,顧軒說罷也不待那一臉冷然的青衣女子回答,挎上褡褳後快步走下閣樓。
………
別院莊牆外,顧軒提氣轉為道門內息吐納之法,踩著牆壁借力,輕手輕腳攀上身旁一顆大樹。
那頂雙槓的轎子此時已被掀去了蓋子,露出裡面那個頭頂繡金薄紗蓋頭,身著朱紅色鳳冠霞帔的身影。
一眾走屍僵直的關節不時發出異響,圍在轎子旁繞圈攢動,仔細瞧去,竟給人一種特殊的規律感。
顧軒心中微愕,「它們這是在幹嘛,布陣,祭祀?」
可這荒郊野外的,唯一能稱的上邪神的妖僧迦璉髡也早被禁絕了香火,它們又在祭祀何人?
清冷月華自頭頂傾瀉而下,照的院中愈顯鬼氣森森。
顧軒抬頭望去,猛然間發覺今夜的月光格外清冷。
月涼如水那只是形容詞,月光本身並不會削減氣溫,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顧軒此刻切實感覺到周身毛孔都泛著股森然寒意。
庭院中。
一眾走屍居然以花轎為中心圍出三道圈來,乾癟慘白的皮膚瞧著像是三九天熏好的臘肉,干骷髏似的身子左右晃動中扭的關節骨茬處發出陣陣脆響,好險沒扎破皮肉從衣袍里鑽出來。
「月華,殭屍拜月…」
顧軒心頭暗暗叫苦,殭屍妖類會吸收月華修行不是空穴來風。
而眼下這些走屍行進間動作竟是出奇的統一,月光像是化為了實質,星星點點的銀光被這種古怪的動作自天穹接引而下,正在蘊養著它們的關節骨骸。
驀地。
兩側持嗩吶鼓吹的走屍發出一陣淒的尖嚎聲後口中居然出現了咿咿呀呀聲調起伏,聽著竟像是道門齋醮科儀中,照本宣科的條陳文書。
周圍群屍像是受到了什麼牽引,也不顧關節僵直,齊齊折斷腿骨後跪伏於地。
只是這次它們面朝的方向不再是花轎中的鬼屍,變成了偏殿中的那尊神龕。
嫁衣,鬼屍,新娘。
顧軒心頭猛的浮現出一個可怕的猜測。
「既然屍鬼道的弟子喜與殭屍淫媾,那作為開山鼻祖的妖僧迦璉髡,什麼供品能比凝聚極陰之氣的嫁衣屍鬼更為適合?」
結合汪韓氏生前種種,顧軒心中頓時豁然開朗。
那個邪修潛藏在正陽縣裡數載光陰,其目的壓根不是想練制出一具可供驅使的屍鬼,而是要將汪韓氏當成供品獻祭給那妖僧迦璉髡。
他下山因為時常跟邪祟妖鬼打交道的緣故膽氣遠超常人,此時心頭卻也不由泛起陣陣寒意。
那可是傳說中成教做祖的一代通天妖僧。
若真叫那邪修將他殘魂給招來,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估計正陽縣萬餘百姓都難逃一劫。
「不行,得想個法子打斷它們的祭祀儀式。」
心頭閃過萬千思緒,顧軒摸出幾張縛妖束邪符,借著樹冠遮掩攀上正殿屋頂,悄然潛進了庭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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