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過短暫的安撫之後, 池晏得知這兩個女孩都是從山谷逃下來的。
大的那個十九歲, 小的那個十四歲, 大的那個膽子稍微大點,說話也更有條理一些, 小的那個一直在哭。
池晏也從她們的嘴裡了解到,山上的弗蘭度士兵過著什麼樣的日子。
這些在自己老家過得不如何的士兵, 來到了這裡,倒是過上了土皇帝的生活,有三萬聖民給他們當牛做馬, 聖民還把自己的妻子女兒獻了上去。
準確的說, 應該是弗蘭度的士兵強搶, 但他們沒有反抗,反倒適應了。
兩個女孩活的單純, 沒接觸過什麼外人,也就沒有防人之心,池晏又沒有表現高高在上的氣質,單獨問了幾句之後, 就從她們的嘴裡套出了聖民和弗蘭度士兵所在的地方,然後池晏就讓人送她們去聖城,安置在旅館裡。
「父母都不愛孩子嗎?」池晏有點想不通。
他知道世界上有很多父母不愛孩子,但沒想到這三萬聖民,拋開孩子,那麼多對夫妻竟然都不愛自己的孩子。
克萊斯特騎馬走在池晏身邊:「他們的孩子又沒有死。」
池晏愣了愣。
克萊斯特說的對。
對那些父母來說,孩子沒有死, 還活著,就算遭受了虐待,也可以算是另一種修行。
他們大可以這樣安慰自己。
而且這次上山,池晏不是去把對方一網打盡的,而是把弗蘭度的士兵趕下山。
沒有糧食,沒有補給,他們只能去攻打聖城附近的城市或是直接攻打聖城。
這樣,池晏才能緊逼王后。
王后也才有可能對他低頭。
她只愛權力,並不愛這個國家,又因為她不是真正的國王,所以在她眼裡,個人利益是大於王室利益的。
當她發現自己無力阻擋弗蘭度人的時候,她才會對考慮求助於池晏。
池晏緊抿著唇:「上山吧。」
泥濘的小路,偶爾出沒的野獸,長者鋸齒的草葉,還有很多不細看都看不見的水坑,池晏甚至能聽見不遠處野獸的吼叫聲。
也不知道兩個手無寸鐵的女孩是怎麼順利下山的,可能是她們運氣好,命不該絕。
還有步兵抓了幾條蛇,這些蛇都是當地有名的毒蛇,毒性不強,只是讓人渾身麻痹,需要大半天才能行動,但在這裡被咬傷,動彈不得,就等於是宣告了死亡。
越是往上走,路就越抖,這裡的路都是靠野獸踩出來的,不平整,也不夠寬,有時候他們得用刀砍掉路邊的樹枝和草葉才能繼續前進。
又走了大半天,他們才終於看見了人煙。
估計這時候有人在做飯,白色煙霧在山間升騰,伴著鼻尖的青草香,給人一種世外桃源的錯覺。
這裡曾經也確實是世外桃源。
沒有世俗的爭鬥,沒有權力的染指,聖民們過著自給自足的小日子。
可惜這世上沒有真正的桃源,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有光明就有黑暗,弱小者永遠被欺凌。
池晏:「去吧。」
池晏對自己有明確的定位,他不是能在戰場上發光發熱的人,他在後方的時候或許可以冷漠的決定敵人的生死。
可是真的上了戰場,他可能根本舉不起刀,殺不了人。
現代的鍵盤俠隨隨便便都能在網上口嗨,張張嘴就要滅了誰,現實中可能連雞都不敢殺。
池晏不是鍵盤俠,所以很有自知之明。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而且他也沒有必要去做。
克萊斯特一馬當先的衝出去,騎兵緊跟在克萊斯特身後,馬蹄聲打破了山間的靜謐,步兵的腳步聲轟隆作響,就像下雨前的驚雷,來得急而快,池晏只能看見克萊斯特的背影,克萊斯特對政治沒有興趣,對治理國家更沒有,他只有對戰爭有那麼一絲熱度。
不過池晏也不擔心,他跟克萊斯特的壽命是差不多的,在他活著的時候,不必擔心克萊斯特失控。
等他死了,克萊斯特也就到歲數了。
池晏再一次慶幸自己是魅魔,如果是個普通人族,等他死後,就再沒有人能限制克萊斯特。
克萊斯特願意被他限制,對池晏來說是好事。
誰也不會想到,克萊斯特這樣的魔王,會因為愛情甘願對另一個人俯首。
池晏摸摸鼻子,竟然覺得有點浪漫。
山上的人很快發現了不對,聖民們開始往深山裡跑,但他們很快發現,這些忽然出現的士兵沒有攻擊他們。
士兵們目標明確——他們的敵人是石頭房子裡的弗蘭度人。
多虧了那兩個女孩,他們知道現在聖民都住在草棚子裡,弗蘭度的士兵住著聖民搭建的石頭房子。
弗蘭度人的語言跟肯蒂斯人的語言有相同的地方,畢竟曾經這片大陸是一個國家,但經過長時間的演變,也有了很多不同的地方,相似但不相同,同一個發音的詞,在弗蘭度有不同的含義。
所以當弗蘭度的士兵叫喊起來的時候,克萊斯特他們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只是見一個殺一個,逼弗蘭度士兵逃下山。
而且弗蘭度人也好認,因為地理環境不同,他們的身體特徵跟肯蒂斯人差別還是有些大的。
所以克萊斯特他們根本不擔心錯殺。
弗蘭度士兵怪叫著——聽在池晏耳朵里就是怪叫,音調特別奇怪。
他們一開始還在跟克萊斯特他們硬碰硬,但沒到半個小時,他們就開始跑了。
「大人。」一個弗蘭度士兵跑在他們將軍旁邊,「他、他們還在追……」
被他稱為將軍的男人是個看起來並不像「將軍」的年輕人,他有一張不錯的臉,也因此在國王面前挺受寵,這沒辦法,弗蘭度人普遍長得不如何,長得好看總是比較吃香,雖然被稱作將軍,但這其實是亂叫,將軍在這個時候是個榮譽稱呼,基本上有軍功和戰績的都能被尊稱一聲將軍。
這位將軍的軍功不怎麼樣,奈何國王喜歡他,所以才委以重任。
將軍騎在馬上,罵道:「該死的聖院,肯定是他們出賣了我們!」
士兵害怕地說:「這些是肯蒂斯王室的軍隊嗎?他們……他們怎麼會……」
怎麼會這麼厲害?
只是這句話士兵沒有說出來。
將軍惡狠狠地轉頭看了眼還在追的肯蒂斯人,把一口氣出來的血咽回去,帶著人往山下跑。
這裡暴露了,他們必須找個地方,然後派人去給王送信,他們現在回不去弗蘭度了,來的時候有聖院打掩護,現在不能指望聖院,當然就出不去。
但是如果要打,怎麼打,從哪裡打,打到什麼程度,將軍自己不敢拿主意,必須要去請示王。
克萊斯特帶著人追了一會兒——這也就是做做樣子,等不怎麼能看見弗蘭度人了,他們才停下。
阿奇爾倒是還想追,他不知道池晏打算,真心實意的認為他們是在追殺敵人,直到克萊斯特讓他停。
「大人?」阿奇爾不明白。
克萊斯特眉頭一皺,看向阿奇爾的眼神里滿是嫌棄:「出來了一段時間,連聽話都不會了嗎?」
阿奇爾低下了頭。
阿奇爾是個天生的戰爭狂人,他沒有父母親人,也沒有妻子孩子,他在這個世界上沒什麼牽掛。
人總要給自己找點事做,給自己的生命加點意義,戰爭和軍功就是阿奇爾生命的全部意義。
被克萊斯特一說,阿奇爾臉都白了。
克萊斯特卻沒有繼續跟他說話,而是策馬回到了池晏身邊。
「我們也該走了。」池晏看了看天,現在已經是黃昏,天黑趕路本來就危險,他想了想:「今晚就在這裡住一晚吧,明天天亮了再下山。」
克萊斯特:「沒帶被子。」
池晏:「……」
克萊斯特皺著眉:「床單也沒帶。」
池晏摸摸後腦勺:「有衣服,墊一墊吧。」
至於聖民們,有些已經跑進了山里,有些在一片混亂的時候躲在草棚里,還有一些嚇傻了,跌坐在地上,一直沒能起來。
池晏對他們沒什麼好感——這些人不是壞人,準確的說,他們甚至是普遍意義上的好人,不打架,不罵人,不爭鬥。
放在哪個時代,他們都算不上壞人。
但就是這些好人,能夠眼睜睜看著妻子女兒走進火坑。
只是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好處」。
可見在利益面前,眾生平等。
壞人可以從善,好人可以向惡,利益到達頂峰時,商人就可以踐踏世間一切法律。
真正堅守本心的好人寥寥無幾。
池晏對克萊斯特說:「把他們聚集在一起,跑上山的那些不用管,他們願意下來就下來,不願意下來就算了,反正也影響不了什麼。」
士兵們開始把留在營地里的聖民驅逐到緩坡上,把他們聚集在一起。
這些沒跑的多是女人和老人,老人跑不快,女人反而是不願意跑。
克萊斯特問他們:「你們是想留在這兒還是下山?下山的話明天跟我們一起下去,你們也可以選擇留在這兒。」
然後克萊斯特就直接去了池晏在的房子。
池晏現在待的是這裡最好最大的一個房子,裡面沒什麼裝飾,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一個籃子,裡面有些裝飾用的野花,除此以外就什麼都沒了。
剛剛也有人打掃過這屋子,床上用品沒法換,就鋪了幾件乾淨的斗篷。
池晏坐在床邊喝水。
這裡空氣好,風景也漂亮,偶爾上來看看是種享受,但住在這裡就不怎麼樣了。
下雨要擔心泥石流,晚上和早上濕氣又重。
梅雨天氣的話,衣櫃裡的衣服還要發霉。
池晏就記得他小時候遇到了梅雨天氣,正好他們家在外面旅遊,回去以後發現柜子里不少衣服都生了霉。
他也才發現原來衣服也能發霉。
「累了嗎?快過來休息。」池晏招呼克萊斯特。
克萊斯特把馬鞭放到旁邊,坐到池晏身邊,然後池晏就像沒骨頭一樣靠了過去。
池晏騎術不太好,山路又難走,他現在屁股疼,大腿根也疼,坐下就站不起來了。
所以騎兵值錢啊,他手裡的騎兵還是太少。
一個騎兵,光是能長時間騎馬就不容易,還要磨出繭子,這樣才不會磨破皮膚,因為疼痛喪失大半戰鬥力。
還要熟練的在馬背上攻擊敵人,這又要經過長時間的訓練和實戰。
訓練騎兵的成本很高,這個成本里不僅僅有馬的價格,還有經驗值。
只要有錢,找到路子,總能買到馬,但經驗值卻沒那麼好刷。
又不像打遊戲,沖個會員,經驗值直接拿錢加,刷刷就上去了。
「這些聖民……」池晏嘆了口氣,「看他們自己選擇吧。」
他不太喜歡聖民,但同時又知道聖民將來也是他的子民,作為一個王,必然要有寬廣的胸懷。
不然古代的皇帝要是發現有人造反,不早就氣得撅過去了?也沒見哪個皇帝真的把造反的砍光,還得為了民心,招安造反的頭目。
幾千人幾萬人都容不下,怎麼容得下天下人?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池晏還是挺氣的。
「看來等王室的事情解決了,要先解決教育問題。」池晏認真道,「要把無神論普及一下。」
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池晏:「順便有信仰的,以後不能當官。」
跟利益相關的才能得到重視。
人家在家裡偷偷信什麼不重要,但走出來的時候必須沒有信仰。
克萊斯特笑他:「等王室的事解決了,你真的當了王,那才有得忙,怎麼讓貴族聽你的,或是讓他們交權?」
池晏:「武力啊。」
克萊斯特有些震驚:「那你怎麼不直接把聖城打下來?」
池晏:「這是為了穩定民心,我名正言順了,不管之後打誰,正義都在我這一方。」
「這個理不是很重要,但我得占理。」
池晏親了親克萊斯特的嘴角:「貴族也沒那麼傻,我殺幾個,甚至十幾個,只要我沒有敗過,他們自然就跪下了。」
說不定還會比誰跪的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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