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走走。」池晏洗了把臉, 他現在對阿利耶充滿好奇, 並且他的時間也不多, 不能在阿利耶長久逗留,所以必須在有限的時間裡得到更多的信息。
克萊斯特:「走吧, 城裡的蟲子應該沒那麼多。」
池晏換了件高領衣服,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唯恐有蟲子鑽了漏洞,他細皮嫩肉的,只給克萊斯特咬。
馬車夫當然不會跟他們一起出去, 馬車夫時刻都要能看到馬。
他唯恐老闆不給馬餵好草料和豆子, 一定要自己盯著。
這時候太陽還沒下山, 但在地里的幹活的人都陸續回來了,池晏和克萊斯特出門的時候, 人們正在街上走動,他們也沒什麼像樣的農具,鐵製農具或許以前有,但現在看不到影子, 池晏甚至還看到有人拿著的是石頭做的鋤頭,這種石頭很脆,雖然砸碎了很鋒利,但再大的石頭也堅持不了多長時間,兩三天就要換一次。
人們也沒什麼精神,臉色蠟黃,腳步虛浮的往回走。
「去糧店看看。」池晏拉住克萊斯特的袖子。
雖然集市沒開, 但糧店是開著的,池晏和克萊斯特不知道糧店在哪兒,只能隨手攔下一個過路人。
過路人穿著全是破洞的麻布衣服,被攔住的時候還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我沒有錢,也沒有糧。」
他連反抗都不反抗一下,一臉「我什麼都沒有,就剩一條命了」的頹喪表情。
池晏掏出兩枚銅幣:「想讓你給我們帶個路。」
看到錢,對方的眼睛就亮了,兩枚銅幣買不到糧食,但有總比沒有好,他連忙低下頭,點頭哈腰地說:「您要去哪兒?城裡就沒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池晏:「去糧店。」
路人:「這邊來,這邊來。」
阿利耶是座大城,架子還在,他們走了一段時間才到糧店門口,路上路人還跟他們說:「我們阿利耶一共十家糧店,都是大老爺們的店,你們要是買糧一定得態度好,不讓買不到糧食的。」
池晏:「有錢也買不到?」
路人無奈道:「阿利耶的小麥好,很少有乾癟的,賣到外面的城市也有人要,就是不賣給我們,他們也不會少掙錢。」
池晏看了克萊斯特一眼,克萊斯特問:「你們的領主就不管?」
路人小聲說:「管不住的,領主大人……哎……也不容易。」
池晏這下是真的有些驚訝了,他聽完旅館老闆的敘述後,以為是領主和商人們合起伙來坑平民,但是在路人的口中,似乎領主也被商人欺負了。
路人嘆了口氣:「誰知道稅收會那麼高。」
「您不知道,我們除了交人頭稅以外,還要交其他稅。」路人,「領主大人卻只收我們人頭稅。」
路人長嘆一聲:「領主大人他是個好人。」
池晏還想再問幾句,但他們已經走到糧店門口了,路人看自己任務完成,拿著錢一溜煙跑不見了。
「明天看看能不能見到阿利耶的領主。」池晏小聲對克萊斯特說,「我覺得阿利耶的情況可能比我們想像的要複雜得多。」
克萊斯特:「商人能有這麼大的能力?如果他們有,那根本就等不到現在。」
克萊斯特更傾向於商人做壞人,領主當好人,一邊搜刮好處,一邊聚攏人心。
這樣紅臉白臉都有人唱,平民就會更加乖巧的充當任勞任怨的老牛,連抱怨都會變少。
人們總會同情弱者,跟弱者共情,平民一旦覺得領主也被欺負,那他們的底線就會降到更低。
連強大的領主都被欺負,那他們就更不可能反抗成功了。
池晏:「要先看看,我們也不能輕易做決定。」
克萊斯特點了點頭。
糧店此時人滿為患,平民們擠在店門口,有人在哭鬧,有人在祈求。
「真的不夠啊,求求您了,我家裡三個孩子,還有兩個老人,這點糧食真的不夠吃!」
「多給點吧,求您了!」
壯年男人哭嚎著,他憋紅了一張臉,哭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天崩地裂一般。
然後店裡的夥計似乎已經對習慣了這樣的場面,他表情麻木地說:「你的錢只夠買這麼多,你要是不想買,錢我退你,以後不做你的生意。」
男人抱著裝了小麥的布袋,弓著腰,他高大的身軀蜷縮成一團,張著嘴哭,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他很快被後面的人擠開了,只能踉蹌著離開。
他不知道怎麼回家,不知道怎麼面對家裡的孩子和老人,也不知道以後怎麼辦。
「砰!」地一聲,人們轉頭一看,男人撞上了石柱,他懷裡的布袋落到地上,頭上全是血,躺在地上,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暈了。
人們安靜了兩秒,也只是兩秒而已,很快又吵鬧起來。
還有人跑到男人旁邊,從男人身邊撿起了布袋,想走的時候又被其他人拉住,十幾個人爭搶起來,場面混亂異常。
池晏看得心驚,城外是大片大片的良田,城內是為了一口糧食打的頭破血流的平民。
池晏嘴唇微張,他覺得不可思議。
為什麼不反抗呢?明明是他們用勞動種出來的糧食,明明這塊土地也是他們的家,卻要被商人裹挾控制,勤勞換不來飯吃,都走到這個程度了,為什麼還不反抗?難道還有比現在更糟的情況嗎?
池晏看向店裡,不少人都去爭搶布袋了,店裡的人少了許多,幾個夥計也不賣糧食,他們站在門口,看著人群,像是在看一場與他們無關的鬧劇。
「我來買糧。」池晏走進店裡。
夥計在他開口後才把注意力轉移到他身上。
池晏和克萊斯特外貌出色,而人多數都是視覺動物,對長得好看的人總會下意識的優待。
一直表情麻木的夥計露出一個不怎麼自然的笑容:「我們只賣小麥,您要多少?」
池晏掏出布袋:「這些能買多少?」
夥計:「能裝滿您這個袋子。」
池晏瞪大眼睛:「我這裡面怎麼也有兩百枚銅幣!」
很重的!來的路上都是克萊斯特在拿。
這布袋雖然不算很小,但也真的不大,裝小麥裝不到三十斤。
撐死了二十五斤。
夥計收斂了笑容:「我們這的小麥就這個價格。」
池晏試圖跟對方講道理:「我在斯德丁的時候也買過阿利耶的小麥,五十枚銅幣就能買這麼多。」
夥計不耐煩了:「老爺們在外面賣什麼價我們管不著,阿利耶就是這個價。」
池晏哭笑不得:「可以啊,阿利耶的平民餓死了,你們的老爺還要再找你種地?」
夥計冷著臉:「你是誰啊?用你管嗎?」
克萊斯特忽然說:「他問什麼你就回答什麼。」
夥計正要開口,一把匕首就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克萊斯特雲淡風輕的站在他身後,誰也沒有看到他是怎麼動的,就好像一道影子飄過。
池晏:「……」這次他沒來得及攔。
不過這樣似乎也方便。
其他幾個夥計都愣了幾秒,就連被匕首抵著脖子的夥計也沒反應過來。
幾個夥計顯然是覺得同伴沒救了——匕首架在脖子上,對方動動手就能讓他沒命。
於是他們只是這麼看著,也沒有上去阻攔,礙於店裡的糧食,他們也不敢跑,只能僵硬站立如一根木棍。
似乎只要不動店裡的糧食,他們就不會反抗。
倒是被抵住脖子的夥計,此時才像是活人一樣瑟瑟發抖了起來,他乞求道:「糧價不是我定的,我只是賣糧而已,大人……別殺我……」
他甚至可憐道:「我還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一家人都靠我一個……大人……您別……」
池晏趁這個機會問他:「城裡有幾個把持糧店的商人?」
十家店,不可能有十個老闆,真有十個的話也鬧不到這個地步,商人多了就會有競爭,有了競爭,平民就有喘息的機會。
夥計咽了口唾沫:「兩個,只有兩個。」
池晏又問:「這二位現在在阿利耶嗎?」
夥計不敢點頭,怕傷到自己,只敢說:「都在,都在。」
池晏:「還有一個問題,你們的領主大人喜歡什麼?」
一個領主總有喜好,無論是喜歡什麼,喜歡的東西昂貴與否,都不可能無欲無求。
夥計:「我們領主大人喜歡畫!」
池晏:「……」
這位領主跟班尼迪克肯定很有共同語言,可惜沒把班尼迪克帶過來。
池晏看了眼克萊斯特,兩人早就有了默契,克萊斯特放下匕首,重新走回池晏身邊,兩人小麥也不買了,直接原路返回旅館。
等他們走後,夥計才鬆了口氣。
他看向自己的同伴,同伴們已經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子上。
所有人都麻木不仁,他們既不會為了救同伴也舉起武器,也不會上街求救,甚至連恐懼的表情都沒有。
像是一個個被抽掉靈魂的傀儡,只會按部就班干自己的事。
夥計也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他站在那發呆,直到下一個買糧的人出現。
在夜幕降臨的那一剎那,夥計才忽然問:「我要是死了,你們會給我家人帶句話嗎?」
沒人回答他。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吃的涼拌雞絲,我愛涼拌雞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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