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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好 - 第433章 以此自證,您可滿意了?字體大小: A+
     
      康芷的兩名侍女,一喚銅鐧,一喚銀鉤,也皆有身手在,此刻都來到了康芷身邊,拔出藏在披風下的劍,一左一右提防著眾人靠近。

      她們固然沒有以一當百之能,但石家也沒有哪個護院敢擅自上前,老夫人的命何其金貴,這種時候,誰也不敢逞英雄去賭。

      先穩住對方,再由家主定奪,才是最穩妥的。

      「……休要傷我祖母!」石雯臉都白了,驚懼不安地看著康芷:「你想要我幹什麼,你說就是了!你看我不順眼便沖我來,報復到我祖母身上算什麼本領!」

      康芷嗤笑:「被寵壞的無腦東西,我可不是衝著你來的。」

      康芷邊挾持著石老夫人往外走,邊對那些護院道:「有勞向石將軍傳句話,我需要他幫個忙!」

      ……

      與此同時,康叢正瑟瑟發抖地跪在父親的書案前。

      這裡是康定山用來議事的書房,戒備森嚴,外人不得踏足,康叢甚至里里外外被搜過了身,才被准允入內。

      門窗緊閉的書房內,視線略有些昏暗,康定山渾身縈繞著沉沉怒氣。

      他已查探到,崔璟只率三萬玄策軍來此,他聯合靺鞨鐵騎,未必不能與之一戰……然而就在他準備發兵時,卻聽聞鐵石堡遭襲,他囤備多年的糧草軍械竟毀於一旦!

      此時,他看著跪在那裡的,最不受他喜愛的第八子搖頭辯解:「鐵石堡之事,兒子從來都不知情……何來泄露的可能?!」

      「父親明查,這必是有人故意栽贓兒子!」

      站在一旁的康四子仿佛聽到天大笑話:「你算什麼東西,值得何人費心栽贓於你?」

      康六子沉聲道:「上次就見你鬼祟徘徊在這書房左右,每每父親召我等議事又總能見你不請自來,你事事要爭,處處都想插上一腳,誰知你究竟暗中竊得了多少軍機——」

      此刻這書房中,只他們父子四人。

      書案後的康定山的眼神冷到了極點,聲音沉啞帶著殺氣:「說,你還泄露了什麼情報給他們?」

      已百般解釋過的康叢仰起頭來,定聲道:「兒子對天發誓,從未背叛過父親!」

      「對天發誓?」康定山的眼神暗了暗,聲音低沉如水:「你的生母,也曾對天發誓,說你是我的骨肉……可為何,你一點也不像我?」

      康叢渾身似被冰水澆灌,僵在那裡一動不動了。

      康定山寬大的身影自椅中緩緩而起,他生性多疑,即便不上戰場時,也習慣隨身佩刀,加之一身殺氣,不笑時,便時刻給人以無聲威懾之感。

      他一步步走到康叢面前。

      康叢似同被冰封的雕像,跪在那裡看著向自己走來的父親。

      隨著康定山走近,康叢開始需要抬首仰視父親壯碩威嚴的身形。

      光線使然,康叢看不甚清父親的神態,直到父親向他彎下身軀,抬手扼住了他的喉嚨。

      「為父再問你最後一遍,你還走漏了什麼消息出去?」

      隨著這句沉冷沙啞的問話聲,一併被康叢感知到的,還有那隻迅速在自己頸間收縮的粗糙大手,所帶來的死亡氣息。

      「兒子……當真不曾……」康叢艱難地搖頭,臉色漲紅,眼角溢出淚光,就在他近乎下定決心時,卻覺那隻大手竟慢慢鬆開了。

      康定山收回手,似乎很滿意地笑了一聲:「好,瀕死而不改口,值得為父信上一回!」

      虛弱的康叢雙手撐在地上劇烈咳嗽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接著,又聽那道威嚴的聲音道:「照此看來,更有可能是他們故意放你回來,故意誘我對你起疑,使你我二人離心之餘,又可藉此來掩藏他們在我身邊真正的內應……真正走漏了鐵石堡情報的,另有其人。」

      康叢怔然片刻後,心中陡然湧現巨大的慶幸與歡喜:「父親……」

      是了,他怎麼忘了,他的父親能走到今日,從來都不是會輕易遭人矇騙之人!

      父親清醒理智……先前包括方才的一切舉動,都只不過是在試探他而已!

      原來這一切並沒有他想像中的那般萬劫不復?

      他與父親,並不曾走到那一步!

      太好了,太好了!

      劫後餘生般的康叢像個孩子一樣又哭又笑,終於有膽量去抓住父親的袍角,他感激涕零,甚至受寵若驚:「多謝父親……多謝父親願意相信兒子是清白的!」

      不好……阿妮!阿妮會不會已經……

      康叢於巨大的歡喜中剛想到此事,忽聽頭頂上方響起父親沒有起伏的聲音:「但是他們不信。」

      康叢一時未能反應過來此言何意,神情微滯地仰頭看著父親。

      康定山也垂首看著他,問道:「你知道那真正走漏了鐵石堡軍機的奸細是誰嗎?」

      康叢下意識地搖頭,嘴唇輕囁嚅著:「兒子,不知……」

      康定山:「為父也不知。」

      「如此內奸,為父必要查明,必要殺絕。」康定山道:「可是此時,無人知道他是誰。」

      他忽然抬袖,指向書房外的方向:「原本明日便要動兵,鐵石堡忽然遇襲,軍中一片震亂——但明日這一仗必須要打,越是如此,越要儘快拿下幽州,一旦拖延下去,軍心必失!」

      「但此時,我的部下還有靺鞨首領,都在等我給他們一個說法!」

      「這不是為父一人之事,這一戰的輸贏,同樣關乎著他們的利益,在內奸未得到懲治之前,他們勢必是不會安心不會罷休的——」

      「若想要按原計劃動兵,人心便必須要齊,不能亂!當下之計,唯有先順水推舟,安定我軍人心,再藉此引蛇出洞,暗中查出內奸……」

      話至此處,康定山問:「康叢,你可願助為父成此事?」

      康叢怔怔,他似覺手中抓著的並非父親的衣袍,而是鋒利透骨的刀刃,割得他滿手是血。

      他幾乎呆滯地問道:「父親……還是要殺兒子嗎?」

      先拿他這個「叛徒」的頭顱祭旗,安撫軍心,以親子頭顱祭旗,亦可激振軍心,以保明日順利動兵……待之後,若果真得以查明真正的內應,「被逼誤殺」了他的父親,甚至還能得到那些部下們的愧責虧欠之心,繼而進一步收攏人心……

      而這一切,只需要父親付出一個肉中刺一般的兒子……如此算來,實在合算到讓人無法拒絕啊。

      父親何其清醒,何其理智!

      康叢渾身失了力氣一般,鬆開了緊攥著父親衣袍的手,他癱跪在那裡,慢慢垂下頭顱,忽然露出比哭還難看百倍的慘笑。

      原來,被猜疑誤解自己的父親殺掉,並不是最可怕的事……

      最可怕的是,他的父親縱然相信他是清白的,卻仍然要他去死!

      這甚至無關對錯真假,父親只是做出了一個對當下最有利的選擇!

      「不,為父不殺你。」康定山抬手拔刀,緩聲道:「你不是一直想向為父證明你的忠心與孝心嗎,現在屬於你的機會到了。」

      

      

      「你死後,為父會查出那名真正的內奸,為你洗清污名。到那時,我會告訴所有人,你今日以死證清白之舉,之後你便會是所有人眼中最值得敬重的康家子弟。」

      「我相信,我康定山的兒子,於大局當前,絕不懼死。」

      「……」康叢顫顫抬手,接過那把刀。

      這把刀,似乎是他父親願意贈予他的唯一榮光,是讓他自毀,亦是讓他自證。

      仿佛只要他甘願這樣死去,就能證明他是值得被父親肯定的兒子,是稱職忠心的康家血脈。

      這不正是他這二十年來一直渴望得到的機會嗎?

      看著眼前這把刀,康叢竟然真的心動了。

      他真的太想得到父親的認可了。

      長久以來,背負著血脈污名的他好似深陷於一方泥沼之中,那泥沼里漸漸長出有毒的藻物,將泥沼表面厚厚覆蓋,繼而冒出墨綠腥臭的毒泡,隨時都能要了他的性命。

      他盼望著有從泥沼中脫身,徹底濯清的一日……

      現如今,這一日似乎當真到來了。

      「八弟,你不是常說,願助父親成就大業,縱然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嗎?」康四語氣裡帶著一絲涼涼笑意:「那你還猶豫什麼?」

      是啊,他在猶豫什麼?

      康叢看著捧在手中的刀,透過那刀刃,看到了自己狼狽的淚眼。

      然而下一刻,他忽然又從那奪命的刀刃之上,恍惚看到了阿妮的身影。

      阿妮……

      那是十來歲的阿妮,一把將十多歲的他,從高高的屋頂邊沿處拽了回去。

      那時他身邊也站著很多兄長,那些兄長們或冷笑,或起鬨,跟他說:【你若敢從這裡跳下去,我們便相信你是父親的血脈!從此後再不會質疑取笑你!】

      很淺薄的激將法,但只有身處其中的人,才懂得那是何等心情。

      他很怕,他緊緊閉上了眼睛,當他要一躍而下時,阿妮出現了:【蠢貨!窩囊廢!你還嫌我們活得不夠難嗎!】

      他反而大惱:【可是他們說,只要我跳下去,就能證明我是……】

      阿妮狠狠盯著他:【需要自毀才能證明的狗屁真相,讓它有多遠滾多遠!你若還敢犯蠢,也有多遠滾多遠!】

      「怎麼,是不敢,還是不願?」

      見康叢久久未動,康定山問。

      康叢驚惶地搖著頭,顫顫地伏下身去,手中的刀也隨之掉落在地,他哭著道:「兒子不敢……兒子無能!」

      康四嗤笑出聲:「送上門的機會都拿不住,果然是個廢物。」

      「你不敢死。」康定山眼中也終於出現了鄙夷之色:「甚至也不敢活——否則,你方才大可試著將刀刺向我。縱然你殺我不成,我也敬你有三分膽色。」

      看著開始磕頭求饒的康叢,他近乎得出了答案一般:「如此窩囊無能,怎麼可能會是我康定山的兒子……」

      康叢重重地將頭叩在地上:「求父親饒兒子一命!」

      「求父親!」

      康叢每一下都毫不惜力地磕下去,額頭很快滲出鮮血,未來得及仔細打理的髮髻都震得披散了開來,那拿來束髮的竹節發笄也從發間掉落。

      「如此廢物,死不足惜。」康定山彎下身,抬手去撿刀。

      這最後的「試探」好比他拿來自我了結病態心結的試題,他幾乎已認定了這無能之輩絕不可能是他的兒子,懷此答案在,他可以做到一刀貫穿對方的身體,而不會感到絲毫後悔與不忍。

      但這短短瞬間,他意料之外的事發生了。

      那不停磕頭求饒的廢物,在他將要拿起刀的一刻,忽然揚手起身撲向他,以手中之物刺向了他的脖頸。

      康定山下意識地抬肘擋開,同時一腳踢向康叢。

      康叢足足被踹出三五步遠,口中吐出一口鮮血。

      「父親!」康四和康六快步圍上前來。

      康定山抬手摸了摸被刺破流血的脖頸,同時看向那掉落在地的銅製竹節男子發笄——

      康叢就是拿那支發笄傷了他。

      進來之前便被搜過身的康叢也不可能拿得出其它利器。

      康定山口中溢出冷笑:「憑此便想弒父?」

      縱然康叢的舉動算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但他的反應卻是不慢,那銅笄只來得及刺破了他頸間一層皮膚而已。

      被踹翻在地的康叢卻是顫顫地站起了身來。

      康叢披散著發,滿臉的血和淚,他定定地看著康定山,突然發出詭異的笑聲。

      康定山驟然擰眉,忽覺受傷的那側脖頸有古怪的麻痹感傳來,幾乎是下一刻,眩暈之感在腦中盪開。

      「父親!」康四一把扶住身形搖晃的康定山:「您怎麼了!」

      康六眼見父親頸部傷口顏色變深,立時面色大變:「不好,有毒!來人!快來人!」

      康定山的視線迅速變得模糊,五感鈍化間,他聽到那道聲音問:「父親此時再看看兒子呢?」

      康叢站在那裡,似哭似笑地問:「以此自證,您可滿意了?如此該配做您的兒子了吧?」

      「你這畜生!」康四沖向康叢,一把拽住康叢的袍領:「你哪裡來的毒藥?誰指使你的?快把解藥交出來!」

      此毒顯然是劇毒,單憑這廢物不可能弄得到如此罕見的毒藥,而這廢物的居所父親早已令人里里外外徹查過了……這廢物究竟何時私藏下了如此劇毒?!

      謝謝大家的月票,謝謝滺萇假憩、羻乀、吸天地之靈氣、 9999999999等書友的打賞,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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