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紹程很顯然還想說什麼，可在望見少女的神情後也明白了她的決心，「那麼我便祝沐姑娘一路順風，得心所願。」

  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不是那麼落寂不舍，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

  初見時她容貌被毀手臂被折，如今不僅容貌與修為恢復，還能正大光明地走出這裡，何嘗不是一種強大！

  若是他也選擇修仙，那麼他們還會有機會相遇嗎？

  陸紹程望著少女在頷首後轉身離開，自己默默在心中下了個決斷。

  ——

  山野之間，一個馬車正搖搖晃晃地行駛在蹣跚曲折的山路之中，道路旁泥濘不堪，在稀稀落落的雨點下更顯潮濕難行。

  不遠處的城牆之上，一個白墨色衣袍的男子執傘立於雨中，宛如雕塑一般未動分毫，渾身卻瀰漫著悲傷。

  「主子，若是去攔下說上幾句話也是好的。」單初雪立在一旁，雙眸落于越行越遠的馬車，眸中晃過不舍與糾結。

  出了這城門就是出了渡雲坊的地界，沒想到主子一路相送，最後也只敢站在遠端望望，連見上一面說一句話的勇氣都沒有。

  「沒有身份，更沒有理由，」百里墨塵望著馬車在宛若山水畫卷般的布景中從轉角處消失，他掩下眸中的陰翳，轉身離開，「走吧。」

  「是。」

  單初雪點頭後將自己多餘的情緒收拾掉，重新回到了先前冷清冷麵模樣。

  雨聲漸漸下大，二人的身影也在城牆上消失。

  ——

  萬星掀起馬車一邊的木窗紗簾，望著遠處沉浸在迷霧之中的翠綠山景，輕聲開口，「你既然說你是玄霜教小姐，你失蹤個大半天，你爹也沒有派人來找你嗎？」

  從前在玄天秘境中她只覺對方是天賦優異上乘的修士，沒想到剛剛得知竟然還是一教小姐。

  從她這樣的脾氣性子，還真是一點都看不出來。

  「這麼一想的話，他們也不是很在乎你啊，」萬星掩住自己嘴角的笑意，突然整個身體猛地貼近身旁的人，「你要不要來做我們家族的客卿？」

  「我在瀛洲失蹤不見，就算要找也很難想到會在渡雲坊，」慕尖尖收回看著馬車外幻蝶的影子，端起手中已經漸漸泛起涼意的白瓷杯，用真氣將它溫熱，緊接著盯著一臉期待的萬星，「你這次受難，他們沒有給你什麼保命手段嗎？」

  萬星的聲音被噎住，「我這次是偷偷溜出來的，況且我們族因為樹靈還在恢復只能停留在秘境之中，如何能幫得上我……」

  斷斷續續地嘟囔著這些話，轉頭望見身邊正憋笑的少女才意識到自己被耍了。

  「好啊你個慕尖尖，我不過是說了玄霜教一句，況且邀請你當客卿也沒有開玩笑，」萬星嘟嘴，「我是真心的！」

  從原先的怒目相對到如今親若好友，她都有些感嘆二人關係進展的迅速。

  「那我就謝謝你的真心，」慕尖尖抿嘴笑了下，低頭喝了口茶，「婉拒。」

  萬星瞪大雙眼，不敢相信自己的邀請被回復了兩個字，「你的婉拒就真的只是『婉拒』？」

  「你是我的朋友，若木靈族有什麼苦難，我自當會用盡全力來幫助你們，」慕尖尖回想起先前被樹靈清除掉的禁術，「用不上客卿這種虛名。」

  這種解釋讓萬星好受了很多，她收了口氣，就聽對方又說。

  「你知道如今上界有什麼勢力嗎？」慕尖尖開口問道。

  「抱歉，這個我還真不太清楚，」萬星猶豫了下還是如實道，「我從出生便一直待在族中，許多族人和我說的上界之事都是萬年前的事情，消息自然是不準確的。」

  況且族人大都是撿了好話和她說，說的都是她愛聽的。

  從前看不懂的道理，如今卻是一想便通了。

  慕尖尖搖搖頭示意她不用為這個道歉，正準備將手中的瓷碗放下，四周就傳來一陣地動山搖般的晃動。

  「轟隆轟隆——」

  馬車一陣劇烈搖晃，萬星擰了擰眉頭挑開帘子，「怎麼回事，前面發生什麼事情了？」

  「姑娘，前面似乎出現了妖獸，那麼大的黑影從山頭一躍而過，直接把許多大石塊給拍下來了！」馬夫的聲音帶著深深的恐懼，他佝僂的背影在大山中甚至渺小，卻始終沒有鬆開馬的牽引繩。

  似乎是怕失去這一大單，馬夫見裡面沒有動靜，立即又道，「山路雖然有所堵塞，但繞一繞也是能過去的——」

  「不用了，既然前面有妖獸的話，你就送到這裡吧。」慕尖尖輕嘆一口氣，回想起原書曾說妖獸襲民眾多，而修士大多不聞不問，至此底層百姓的日子越過越差。

  她從袋子中拿出幾塊靈石，放到了馬夫的手上。

  馬夫望著手中的一把靈石不可置信，「這麼多……姑娘，這靈石比先前說好的多出了許多，真的不用——」

  「你就收著吧，」萬星直接打斷了他的話，望了望暗下來的天色，「現在天色逐漸晚下，還是快點下山以免看不清路。」

  馬夫這才止住了嘴，駕著馬車原路返回前還隱隱叮囑了二人好幾句。

  萬星望著少女走在深山的背影有些不是滋味，「你給他那麼多靈石做什麼？」

  慕尖尖瞥了她一眼，「我們當初問了那麼多馬夫只有他肯帶路，就已經說明這裡危險並不簡單，況且他身上有著若有似無的藥味，大概是親人生病，不得不鋌而走險來拉客。」

  萬星「哼」了一聲，「倒是看得仔細。」

  恐怕看她都沒有這麼仔細。

  「真是搞不懂，去玄霜教這裡又不順路，一定要在這裡過去，是有什麼特殊的意味？」萬星口中嘟囔不停，但也乖巧地跟在少女身後。

  「這裡有人，你小心一點，」慕尖尖沒有回答她的話，雙眸一眯望著樹木林深處的有些異動的葉片，「剛剛馬夫說有妖獸，但我倒不這麼覺得。」

  手指輕輕一挑，右瞳視野中的幻蝶也隨之消失。

  沙窟中掌事府裡面的陣竟是蔓延到這深山之處，究竟是巧合，還是上界的人別有用心？

  沒發現什麼便罷了，這深山之中又是異動又是有人，就說明確實值得注意。

  「你覺得是人？」萬星也警覺起來。

  「對，」慕尖尖見遠處有個晃動的火光越來越近，輕聲道，「妖獸哪裡會突然有個動靜，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的。」

  這裡的氣場很奇怪，按道理來說，就算是人，她剛剛布出去的神識也不會沒有任何反應。

  「咚咚咚——」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逐漸逼近，二人逐漸轉身，見到有一隊手拿著火把，出現在視野之中。

  「天色逐漸深了，二位姑娘為何出現在這裡？」為首之人身穿黑色長袍，看著粗獷的樣貌似乎是年過三十的大漢，聲音深沉渾厚，不怒自威。

  「我們姐妹是想要連夜趕到玄霜教去找親戚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馬夫都不願意從這裡走，所以便隻身過來了。」慕尖尖敏銳地捕捉到了男子的殺意與警惕，她在開口的瞬間氣質陡然轉變。

  她揚起柔柔弱弱的微笑望向男子身後的一群人，神情善良而又天真，「請問這幾位大哥又為何來到此地？」

  萬星見慕尖尖不動聲色地擋在了自己跟前，她深吸了一口氣聽著少女不動聲色地扯皮撒謊，忽然想起自己從前就是這麼被忽悠的。

  哪有一教大小姐是這樣的……

  「我們是拿著賞令來這裡取物的修士，剛好望見這邊有動靜，便想著過來看看。」男子冷聲道。

  萬星輕輕掃過對方的幾人，忽而望見他們衣袍角落不約而同繡著個類似星星一般的標記，她想到了什麼後立馬對慕尖尖傳音入密。

  「估計也是另個靠接賞令來獲利的商隊，你看他們的衣角，只有被圍在中心的那對男女衣袍上沒有標誌，大體便是僱主了。」

  她回想起自己曾經也是被類似這樣的商隊背叛，賣進紅樓，心中泛起一陣噁心。

  「說起動靜，剛剛裡面的那個大黑影可是把我們姐妹嚇了一大跳，也不知是什麼東西，竟是連大地都顫了顫。」

  慕尖尖一副後怕的樣子，成功讓對方許多人產生輕視——

  沒有修為也沒有見識，卻敢大晚上來走深山，不是蠢就是笨。

  為首男子見少女容貌傾城面露難色，就知道她想說什麼了，果然在下一刻，對方出言請求。

  「請問各位大哥來這裡是想要做什麼？若是方便的話，可否載我們姐妹一場，」慕尖尖神色焦急又害怕，「我們可以付靈石的。」

  萬星雙手一緊，雙目中全是排斥，立即傳音入密，「這些商隊的人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你看僱主中的女子，看我們眼睛要吃人一樣，況且還浪費時間，為何——」

  慕尖尖隨即轉頭，用眼神將萬星安撫下來後，就聽到了為首男子的回絕，「抱歉，我們僱主在此有任務在身，實在顧及不到二位姑娘。」

  「孫大哥，沒事的，就讓她們進來吧，咳咳，」僱主中的男子面色蒼白，聲音細微咳嗽卻十分大聲，似乎每說一句話都能將胸腔中的血水全部咳出，「現在天色黑下來，萬一她們碰到妖獸就不好了咳咳。」

  「哥哥！」扶著他的女子神情一冷，言語中帶著斥責之意，卻又說不過，只能望著兩個女子成為隊中的成員。

  她神色不滿地瞪了二人一眼。

  「這是我們的僱主歐陽文瑾少爺和他的妹妹歐陽文霓小姐，」孫大哥皺著眉頭介紹了一圈人，「你們也叫我孫大哥便好了。」

  慕尖尖順著他的話打了聲招呼，又去感謝了歐陽文瑾後，這才和萬星開始說出自己的計劃。

  「當初我被扔進沙窟中曾經在裡面見過一個上界的符陣，而那符陣中千絲萬縷的線，竟然有真氣連同到這裡的深山，不覺得很奇怪嗎？」

  萬星莫名，「有什麼奇怪的，真氣殘留對於修士來說是很正常的事情。」

  等等，她不應該關注為什麼慕尖尖可以觀察到真氣的走向嗎？

  這人怎麼什麼都能探查出來！

  「我原先也只是用秘術留了個心眼，問馬夫從這裡走若是沒有異常就算了，可是遇上了他們，就不一定了。」慕尖尖雙眸不動聲色地掃過那對歐陽兄妹。

  萬星不以為然，「以我們兩個人的實力從這山里走出去輕輕鬆鬆，幹嘛要和他們走一起，還要受白眼。」

  「我們兩個女子出現在這裡不好解釋，若是不提出來，就是證實了我們有修為實力，你看到剛剛孫大哥的眼神沒，我們若是不示弱，他怕是直接會對我們出手。」

  「為什麼？」萬星順著慕尖尖的說辭，感覺似乎確實觸及到了些怪異之處，「可是他們不就是家族少爺小姐過來尋東西麼，找個修為高點的商隊沒什麼奇怪的啊，而且他們還收留了我們。」

  「只有利益才會讓他出手，說明，他們所來取的東西，會有很多人來競爭，」慕尖尖見歐陽文瑾拄著拐杖回頭對她笑笑，她也還以溫柔笑容，「這一個荒遠的偏山若有讓他們覬覦的寶貝，我們為何不能橫插一腳呢？」

  最重要的是那個一直在用拐杖走路的男子，看似弱不禁風一吹就倒，可實際上真的如此嗎？

  只是怕如今回教的日子又要推遠了。

  她回想起桑晚月的樣子，心中微微嘆了一口氣。

  「哦，這個就是所謂的，吃豬扮老虎？」萬星的語氣逐漸興奮。

  慕尖尖：……

  「是扮豬吃老虎。」她糾正。

  萬星尷尬地撓撓頭，「好吧，我第一次扮豬吃老虎，沒什麼經驗。」

  慕尖尖見到她傻傻直愣的樣子「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做這種事可不需要什麼經驗。」

  「姑娘們什麼經驗？」歐陽文瑾慢下腳步停在了二人身旁，他面容蒼白甚至能望見上面的血管。

  「在深山老林中遇到妖獸如何應對的經驗。」慕尖尖面不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