擱別日，天上驕陽惹人厭煩，可今天，瞅著多了一股如火熱情。

  綠岸酒店在闊別畢業季之後，再度迎來熱鬧鬧的場面。光今天在這裡舉辦升學宴的，除溫符二家，也少說還有三四家。

  和別的廳滿屋子幾十桌親朋不同，溫符二家加起來也不過十幾桌，初看冷清。但那外頭的兩道橫幅一拉，紅底黃字分別寫著：

  「熱烈祝賀溫煜同學考取南方大學」

  「熱烈祝賀符橙雀同學考取南方大學」

  嚯！

  南大！

  還尼瑪的兩個一起！

  這再看就感覺那屋子裡金光蓋不住的往外冒，裡頭全是低調沉穩的達官顯貴了！

  酒席開場定在中午十二點，十一點半多眾人陸續赴宴。

  兩家人既在同一廳，卻也分成兩片區域。

  關係近的親朋基本都到場，並不一定都見過，有些見著溫煜、符橙雀還忍不住咋呼一句：「都這麼大了！」

  小瓜三人也來了，她們的酒席也在後面幾天。

  老師那桌，校內幾個領導，班主任陳雄國，幾個任課老師都到了，喜上眉梢。這幾天恐怕是這群老師最為得意的時候，酒席沒少吃啊。

  而今天這席，屬陳雄國笑得最歡暢。

  老黑臉竟比上次瞅著年輕不少！

  春風得意了啊……

  溫煜、符橙雀兩人暗笑。

  十二時，酒席正式開始。

  酒店的司儀在主持台上熱絡氣氛，先感謝一番眾人百忙之中抽空前來，再說一段笑話，順勢介紹介紹溫煜、符橙雀二人，最後長長一串台詞，並高念一句「遊學海乘風破浪創佳績，登書山蟾宮折桂耀門庭！再次恭喜溫煜、符橙雀兩位，考取南方大學！」作結尾，在滿堂火熱的氣氛里，邀二人以及老師、父母上台講個話。

  溫煜同符橙雀一起，昂首挺胸的上台，抱著自己準備好的致辭大聲的念。

  符橙雀等溫煜念完到自己身邊，竊笑著說悄悄話。

  「小煜呀，你知道現在是什麼季節不？」

  溫煜也嘿嘿笑，「毫無疑問，是春天！我感覺到春風來了！」

  他反問：「巧兒呀，你知道剛剛一路過來看到的都是什麼嗎？」

  符橙雀嘿嘿嘿的更大聲，「長安花，絕對是長安的花！我看見了！」

  二人對望，停頓，繼而笑得更快活，肩膀聳動不已。

  看啊，是兩個快樂的文盲，在解釋什麼叫「春風得意馬蹄急，一日看盡長安花」。

  隨即是班主任陳雄國滿面春風的上台贈言，二人再以備好的禮謝師。

  其次雙方父母輪流上台致辭，溫符二人再贈花。

  最後眾人合影留念，一併舉杯祝酒——

  宴席當開場，共飲一杯無！

  照著江城本地的習俗，溫符二人先是同父母一併到老師那裡敬茶，二次謝師陳雄國。

  再各桌停留片刻，拉拉話。

  席間，正紅色的兩份錄取通知書也一併順著賓客們的手開始傳遞，至哪一坨，哪一坨就要響起驚呼。

  長輩們樂呵呵湊近去看，倘若小孩子也想看，就難免被訓斥「手上都是油，別瞎摸！」繼而再端著通知書訓導孩子「往後你們也要努力像伱溫哥哥\/符姐姐一般考上這個大學，光宗耀祖，聽見沒？」。

  大一些的中學生，懂得沉默不言，任憑呵斥。

  幼年一點的孩童，便要高聲反駁，叛逆的說：「我才不考南大！我要上北大！」

  大人聽了「喲呵喲呵」的「哄堂大笑」，只說：「北大也可以北大也可以！」

  長輩們高聲招手叫來溫煜，指著孩童調侃道：「小煜，你這小侄子不喜歡南大，你個南大高材生，有什麼辦法啊？」

  溫煜聞言哈哈大笑，對小侄子耳語幾句。

  那小侄子當即改口：「我不上北大了，我要上南大！我一定會考上南大的！」

  眾人皆驚，忙問：「小煜啊，你跟他說什麼了，他怎麼立刻變卦了呢？」

  溫煜搖頭說：「問我小侄子。」

  然後招呼一句，又應著不斷叫他的聲音往其他桌子去。

  溫煜走了，長輩追問孩童，「你小煜叔叔跟你說什麼了？」

  孩童不吭聲。

  大人又問。

  他還不答。

  長輩們急了，見他盯著紅包，便塞了兩塊錢進紅包，「來，紅包給你，快說說。」

  那小男孩接了紅包，喜滋滋的說：「小煜叔叔說，只要這麼喊，然後盯著紅包看，就有紅包拿……」

  眾人：「……」

  場間的快活再多出幾分。

  符橙雀那邊也大致如此。

  長輩們指著自己孩子，問符橙雀：「巧兒，你這表妹不愛學習，學不進去，尤其是數學啊，你怎麼學的，快教教她。」

  符橙雀一愣。

  數學哇……天吶，最好的辦法可不就是有個棒棒的小竹馬嗎？

  以前是竹馬，現在是男友！

  嘿嘿！

  但這個肯定不能說。

  今天可不是白色普通符橙雀，今天是金榜題名的金色傳說符橙雀！

  長輩和表妹們都還在盯著自己，少女忙默思片刻，侃侃而談：「咳……數學很難，我簡略說一點，表姐的方法主要有三點。第一呢……」

  她講了一分鐘，周圍一片小掌聲。

  哇！

  得意！

  美滋滋！

  符橙雀渾身舒坦，搖搖晃晃的起身，臉一轉，就看見溫煜站在面前那一桌面帶好笑的看著自己。

  少女俏臉緋紅。

  她噔噔噔地跨步過去，低聲氣道：「你看什麼呀！」

  溫煜揶揄她，「表姐的方法真好，我學會了。」

  「你偷聽……信不信我現在就鯊掉你！」少女暴怒。

  「哈哈哈……」溫煜大笑，「表姐憋生氣啊，姥姥叫我們，走吧，回去。」

  「哼。」

  小青梅哼一聲，臉一甩，昂首闊步向前。

  回到主桌，一左一右坐回到姥姥身邊——老人堅持要挨著她坐。

  姥姥端得是心兒高興。

  今日的宴席兩家一同辦的，這主桌坐得也別致。

  溫家符家親近些的人坐一塊來了，老少皆有，外孫女和內定的外孫女婿簇擁著她，這眼下，哪裡像什麼升學宴，倒真像是……訂婚宴！

  老人家心中舒坦極了！

  這份舒坦露在臉上，成了滿面笑容，她朝著左邊夾菜，瞅見小煜俊朗清秀還頗有靈氣的臉，愈發遂心；她朝右夾菜，又被外孫女漂亮大方帶著伶俐笑容的面兒，溫潤心頭。

  這左看右看，更感滿意！

  兩邊的親戚抽著空檔同溫煜、符橙雀聊，先是恭賀升上名校，繼而談起未來，傳些生活智慧。

  你一句「大學是小社會，得學會相處」，我一句「人脈很重要，和同學搞好關係，積累資源」，他還得讚許一聲「都對，我覺得也還得要……」

  這碗碟里既裝滿肉食酒水，也盛著升學的喜慶，隨著殘渣愈多，慢慢的，話題落到「大學戀愛」上。

  有親戚道：「小煜和巧兒是不是也得抓緊找個對象啊，大學了都，來年帶回來給你們爸媽瞧瞧！」

  有人打趣道：「小煜多俊，大學裡肯定不少女孩子喜歡，你爸媽可有的挑了。」

  也有親戚調侃符橙雀：「巧兒真漂亮，找男朋友也得找個好看點的才是啊。」

  有人順嘴接：「得像小煜這樣的。」

  滿座笑聲，氣氛愉悅樂呵。

  溫煜和符橙雀偷偷對視，相互瞅見對方眼中的無語。

  這高中畢業之後，催對象催婚總是來得那麼及時。也非常令人迷惑：一月前戀愛，天怒人怨；一個月之後，不戀愛，不忠不孝的帽子都可能扣上來。

  兩人默默的吃，默默的聽。

  話題順延，又說哪家哪個大一大二就結了婚，大四孩子都一歲了。這會兒，已經四世同堂了，羨慕嘞。

  落到溫符二人頭上，只有一個中心思想：大學抓緊談。

  此時，笑盈盈的姥姥放下筷子，凝聲道：「我這啊，有點事情想說……」

  一旁，符爸符媽悚然一驚。

  符媽隔著距離急切的說：「媽，想要什麼，我去給你拿。」

  姥姥白女兒一眼，「不要甚麼，我又不做甚麼，你莫急。」

  說是這麼說，可符媽還是有點緊張，她同老公對視，心中都有些打鼓。

  姥姥輕哼一聲，朗聲笑說：「不是甚麼大事，就是這次巧兒和小煜啊，都考上好大學，圓了我這個老太太一個願。」

  氣氛一沉。

  老人家自顧自的笑起來，緩緩道：「莫要在意莫要在意。我呀，給巧兒和小煜都備了一份禮物……」

  姥姥擰著身子，低著花白的頭，手往貼身的衣兜里掏，一邊掏一邊念叨：「也不是甚麼值錢東西，只想著兩個孩子在大學，多些牽掛，互相幫襯著些，以後也健健康康……」

  說時，從兜里掏出一個陳舊到幾乎不見花紋的布料小荷包，拽開口子，掏出兩件閃著光芒的器物。

  眾人抻長脖子望去。

  兩件器物都呈半圓形，帶掛繩，應是吊墜，瞧著有白有黃，白得如玉，黃得似金，表面花紋不少，看起來有些貴重。

  姥姥將東西托在左右手心，端詳一番，將其中一塊遞到符橙雀面前，親昵道：「巧兒，來，姥姥送你這個。」

  近了看，更加明晰。

  這是一塊圓形帶孔玉璧，硬幣大小，表面刻著細緻的梅花圖案，枝開兩杈，剛好避過中間孔洞，並在其上下的杈末端分別開出梅花三五朵。

  眼前這個，是上杈的花瓣表面點金，宛如山水庭院中偶得的窗景，煞是好看。

  符橙雀有些愣，她覺著這個禮物好看極了，可似乎有些貴重。

  微微抬眼，去瞧自己的爸媽，卻聽面前的姥姥斥道：「你看他們做什麼，姥姥送乖外孫女，他們還有意見不成？」而後，不容質疑的說：「來，姥姥給你帶上。」

  說罷，便將符橙雀拽近，擴開掛繩，掛到了女孩的脖子上，便掛邊說：「這可是姥姥拿去求了佛開了光的，取不得！巧兒她爸媽，你們可莫動！」

  符爸符媽乾笑道：「媽你說啥……」

  吊墜掛好，姥姥打量一番，臉上重新升起笑意，「好看，正合適！」

  再摸出另一個，轉過臉，面向溫煜，「來，小煜這個姥姥也給你帶上。」

  符爸符媽不說什麼，那是正常的，可溫爸溫媽可不敢啊。

  他們可是瞧見了，這分明就是一塊玉，而且還有金！

  這兩樣東西一上，再怎麼說也便宜不到哪裡去啊！

  這哪裡能收！

  他們連忙跳出來阻止道：「姨，這太貴重了！收不得！」

  老太太氣呼呼地去拍打溫爸溫媽的手，毫不客氣的罵道：「貴重什麼貴重什麼，值幾個爛錢！來，小煜，戴上！」

  溫爸奮力攔住：「姨，真的太貴重了！您的好意我們都收到了，東西說真的，不能收！」

  溫媽也幫腔，為難的說：「小煜能有您的這份關心和掛念就很值得了，禮不能再要了！」

  老太太氣得差點跳起來，「東西是我給小煜的，和你們什麼關係！走開，都走開！再說了，我早聽巧兒她爸媽說，巧兒能考上南大，小煜幫著不少忙，於情於理都該送點禮才是！」

  溫爸還愁著臉。

  姥姥一跺腳，罵道：「你們再攔我可生氣了！」

  說罷，就滿臉怒氣的重新拿起吊墜，輕巧掛在了溫煜的脖子上。

  溫煜悄悄瞄一樣姥姥的眼睛，這略有些渾濁的眼睛下面，分明藏著這位老年人的幾分得意。

  脖子處，微微一沉。

  生出一分重量。

  溫煜低頭看吊墜，才發現，這是一個和符橙雀那個在圖案、用料完全相同的墜子，唯一不同的是：

  符橙雀點金的梅花在上杈，而他的，在下杈。

  一看就是一對。

  他抬眉同符橙雀對視，既見少女用細微的動作作了兩個口型：梅、花。

  他一笑，眨一眨眼睛。

  姥姥成了事，臉上高興不已。

  她擺正溫煜的吊墜，再回頭看看符橙雀的，更加欣悅。

  「真真的好看！你們兩個，以後莫要摘了這墜子，這個呀，是姥姥求了高僧開光，不但能佑你們健康平安，還能讓你們二人順順利利。」老人家鄭重地說，見二人乖巧點頭，又道：「這上頭，是梅花，寓意『梅花香自苦寒來』，你們兩個都是好孩子，給兩家爭光了，這是姥姥給你們的獎勵。」

  她朗聲笑著對眾人說。「巧兒也好，小煜也好，姥姥我都喜歡得緊！溫家我不清楚，但符家能光耀的機會卻不多，送的這個小東西，要我說，理所應當。」

  大家點著頭。

  垂首對溫符二人說：「你們大學也要好好上，乖乖的，事情早點說定，姥姥才能放心，曉得嘛？」

  溫煜、符橙雀兩人樂滋滋的應道：「曉得啦姥姥！」

  姥姥慈祥的笑一聲，剛剛的怒意再不剩丁點，「那我可等著了啊！」

  抬頭中氣十足的高聲道：「繼續吧，繼續吃，飯菜莫要涼了。」

  那邊的符橙雀舅舅當即叫一聲，「來來來，我們再給巧兒和小煜干一杯，兩家出個名牌大學生太不容易了！」

  眾人默契的接應上，舉杯共飲，飯桌氣氛再度熱絡！

  只是兩家父母免不得繼續念想這個事情，送禮不是個事情，錢也不是個事情，送的東西，可就含義大了去了……

  符爸離席招呼親朋，符媽不久後到他旁邊，找其交談。

  符媽皺眉問：「她爸，媽沒說訂婚的事情，送這個禮是什麼意思？」

  符爸把啤酒搬到桌邊，回來拍著手上塵土，「還能什麼意思，給我們個面子，沒在席上說，但應該都能看出來。」

  「那個禮物……」

  「有金有玉，你覺得呢……」

  「啊？真的啊？」

  「不然呢？」符爸慨嘆道：「咱媽內定外孫女婿了。」

  兩人沉默的互相注視一會兒，轉頭看向主桌。

  那邊，一老二少三人聚在一起，拿著那墜子正開始的說著什麼，這……

  符爸說：「女兒高興著呢。」

  符媽也道：「小煜也高興的呢。」

  過一會兒，又問：「小煜怎麼樣？」

  符爸突然想起春節前同他寫對聯的那天，悶聲說：「你說了算。」

  遠處，溫家區域。

  溫爸溫媽同樣在小聲嘀咕。

  溫爸道：「老太太這禮物有嚼頭啊……」

  溫媽迷惑的問：「什麼嚼頭？」

  「還記得老人家說要介紹對象給小煜嗎？」

  溫媽試探的問：「巧兒？」

  「八九成就是。」溫爸咂咂嘴，心情有些難以言喻，「梅花圖案不說了，倒確實是老人家說的那意思。但這一模一樣的造型，以及同時有金有玉的……」

  「怎麼了？」

  「金玉良緣，巧兒她姥姥，怕是半年前就看上小煜了……」

  溫媽嘆氣：「都還沒問問小煜呢，就收了這樣的禮物。」

  二人齊齊朝著主桌看去。

  一老二少，笑聲不斷，氣氛正酣。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

  溫爸問：「兒子好像很高興？」

  溫媽說：「巧兒也很高興。」

  沉吟片刻，溫媽又道：「巧兒我一直都挺喜歡的。」

  溫爸瞥一眼老婆，「順其自然。」

  ……

  升學宴酒席氣氛還在高揚，脖子下掛的吊墜輕輕擺盪。

  溫煜將墜子藏到衣服里，符橙雀說：「拿出來，讓我瞅瞅！」

  少年不動，少女抻過腦袋去，伸出手指勾開他的衣領，準備探頭探腦一番。

  姥姥罵一聲：「沒羞沒臊。」

  女孩湊近耳語問：「男女朋友也不可以嗎？」

  姥姥沉默半刻，低聲道：「沒人的時候再看。」

  而後，一老二少突然一齊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