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炎熱。

  路旁樹蔭下，酢漿草開出黃粉色的花朵，異常鮮艷，而太陽暴曬過的那些，蔫壞掉大半，無力耷拉。

  印著「郵政ems」字眼的小三輪飛馳駛過，嗤一聲停在樓道下。

  樓上，溫煜、符橙雀兩人興奮的跳起來，跌跌撞撞向門口跑去，撞到桌椅嚇壞蠢貓——

  因為，他們的錄取通知書，到了！

  確認身份、交接。

  說是「通知書」實則「錄取通知箱」。

  二人收到手裡的，是一個沉甸甸的紙箱子，和網購的快遞盒一樣。

  溫煜、符橙雀等小哥一走、大門一關，舉著快遞又蹦又跳，哈哈哈的笑聲不絕於耳，迫不及待開起箱來。

  箱子拆開，印著南大校徽的布藝袋子就出現在眼前，袋子之中，裝著一本《北正書》和一個大號正紅色帶花朵紋快遞袋。

  快遞袋上頭印刷著四個遒勁有力的書法大字「南方大學」，一旁幾個小字：錄取通知書。

  這紅色！這書法！這……學校！

  棒呆！

  ！

  「通知書哇！

  ！」符橙雀興奮的大叫一聲。

  溫煜見狀，也大笑著學她樣子喊：「通知書哇！

  ！」

  少女狂喜，撫摸、抱住、拍照，甚至作勢要親，被溫煜急急的攔住。

  「快遞髒啊！」

  「我樂意！」

  符橙雀得瑟的叫道，又道：「拆呀拆呀！」

  「你怎麼不拆？」

  「一起一起！」

  快遞袋拆開，厚厚幾疊的物件。

  當中最重要也是最耀眼的，自然就是裝有《錄取通知書》的文件袋了：

  正紅色，正面是燙金的校徽和「南方大學」四字，背面同樣燙金摸著有浮凋凹凸感的南大北正校門，張揚著學校的氣勢。

  旋開頂部細繩，溫符二人的《錄取通知書》就在其中——

  描金花紋的正面，高雅而內斂，一樣的校徽校名，背面則寫著二人除名字外大致相同的信息：

  溫煜（符橙雀）同學：

  您已被南方大學錄取為新聞傳播學院新聞學專業……

  再往下，還能夠看到校長的簽名和學校的印章。

  窗外蟬鳴不斷，與客廳的靜靜悄悄形成鮮明對比。

  捧著這還算硬實的一張紙殼，溫煜和符橙雀皆是一陣沉默，他們看了又看，到最後，對視一眼，瞧著對方目光里盛滿的喜悅，哈哈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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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激動倒是沒有特別激動，但心底里止不住的才朝上涌著開心，咕都咕都的。

  符橙雀捏著自己的通知書，得意繞客廳又轉一圈，換著光線拍照，樂滋滋的不行。

  她還拉著溫煜一起拍，別說，兩份南大的通知書同時湊到一起，還挺震撼！

  拍完，符橙雀到底還是忍不住吧唧一口！

  溫煜想了想，也吧唧了一口。

  符橙雀笑到拍腿。

  她眼睛咕嚕一轉，扭著身子走近，拿腚子撞一下溫煜，誇張地叫說：「呀！呀呀！不好意思啊，撞到『南大』高材生了！」

  溫煜也誇張的倒在沙發上，羊怒罵道：「哪個小狗不長眼撞我！」

  符橙雀叉腰哈哈大笑，抖一抖紅到發亮的錄取通知書，「不好意思哇！南大的！」

  溫煜跳起來，面上堆笑，也把通知抖落幾下，「喲喲喲，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哇！這不校友嗎！」

  「哈哈哈，家人你好，校友你好！」

  「你也好！」

  「好！」

  兩隻手握到一起，上下使勁兒甩著。

  兩個沙凋眼睛笑到眯成一條縫，臉上甭提多得意！

  ……

  錄取通知書的正式到手，意味著二人都已半隻腳踏入大學校門。

  溫符高興的忙活著升學宴。

  酒店定在綠岸，江城半個名片了。橫幅啊什麼的提前弄好，酒店配合，屆時人去就行。

  七月二十日，升學宴的前一天。

  清晨，大地的露水還未消失，陽光也還未燃燒到它極致的溫度，起床未免太早，對不住這過半的假期。

  溫煜是被溫媽叫起來的。

  他起床不久，便聽到隔壁傳來熱熱鬧鬧的聲音，隱隱約約還有姥姥那竟有些高亢的嗓門。

  身體好些了？

  早餐吃過，爸媽上班，溫煜循著他們留下的「今天巧兒姥姥來了，中午你去對面吃」的叮囑，歇息許久後慢悠悠晃蕩到對門。

  符家客廳里，除了符爸，其他都在，氣氛熱烈。

  溫煜探頭探腦的一瞬間，就有人發現了他，「喲，小煜起床了！」

  眾人望過來，溫煜乖巧的叫：「姥姥！」

  姥姥人群中「哎」的應一聲，然後高興的招手，「來來來，小煜來哇，可起床了，姥姥就等你！」

  符橙雀也坐在姥姥身邊，看著他。

  他笑吟吟走過去，到近處，忽然腳步一頓。望著面前頭髮花白，有些神采煥發的老人詫異道：「姥姥，您拐杖呢？」

  老人家拉著他坐到身旁，捏起他的手，往手心裡一送。

  不過溫煜的手下，是符橙雀的手。一如此前。

  姥姥仿佛渾然不知，握著二人的手回答溫煜的話，舒悅笑著說：「小煜眼兒是真真的尖兒！拐杖這些天用不到，放車子上了……」

  溫煜驟然激動的說：「姥姥身體好了？」

  他一動，符橙雀也跟著顫抖一下。

  姥姥慈祥的笑道：「最近是好些咯。」

  「太好了！」溫煜滿臉欣喜，他視線轉到小女友的臉上，「巧兒，你看，我就是說只要我們進南大，姥姥身體肯定能好的吧！這就是雙喜臨門！」

  符橙雀心思還在手上，突然被提及，頓時懵懵的回應：「啊、啊……啊對……是。」

  小煜來了，本來被誇獎的巧兒就要被拿來批評了。

  舅舅在一旁說：「巧兒你看看小煜多細心，你坐這半天都沒看出來姥姥沒帶拐杖！你得多向小煜學習學習。」

  符媽點點頭，「說的是，巧兒你記著點。」

  符橙雀看著含笑的男朋友，心裡咬牙切齒：哇，溫煜太能裝好孩子叻，她在這方面根本比不過！

  氣哇！

  好氣，好想學！

  ……

  午飯吃得熱熱鬧鬧。

  飯桌上，長輩們的話題離不開溫煜符橙雀，問的內容大多數是高中的學習生活和大學的未來展望。前者既表關心，也是在給自家孩子小輩取經；後者就是人生常態話題了。

  符橙雀聊到這些，悶悶沒話講。

  溫煜一張嘴叭叭叭的沒停過，滿面春風。

  不對比還好，一對比，仿佛兩人不是一個大學。

  姥姥聽內容時細心認真，不住地笑。

  她的目光在二人身上徘回，其間實際意蘊，在座只有符爸符媽懂了——

  老天爺啊，自己媽真得在這琢磨巧兒和小煜登對不登對！看她瞅小煜的表情，滿意分明占了十層十！

  符媽去看身旁回來不久的老公，見老公臉色更古怪，忍不住噗哧一下笑起來。

  她湊近低聲揶揄道：「你不老想要個兒子嗎？這下好了，要不要期待一下？」

  符爸面色一黑。

  他下意識去看溫煜，默了默，心中驟起的亂糟糟心情忽然沒來由平澹不少。

  老神在在舉杯抿一口酒，斜睨一眼老婆，晃著腦袋說：「聽天由命。」

  誰是天？

  反正他不是。

  嘖，酒不錯！

  午飯幾近結尾時，姥姥重啟話癆模式。

  只是她的重心全在溫煜身上，老人家常常撫著他的頭頂、臉，捏著他的手臂說「小煜懂事，到了大學你要辛苦照顧一下巧兒……」「巧兒人好看人還乖，小煜記得看住她，別讓壞人騙了！」「還要像以前一樣，上學放學帶著她一些，一家人。」之類的絮絮叨叨的好多話，無外乎兩人要互相幫襯，最好依舊形影不離。

  意思沒問題。

  可溫煜聽著老覺得怪怪的。

  但老人家都這麼說了，這可是終極聖旨哇，領旨貼貼小青梅，他焉能不聽？當即忙不迭、笑眯眯的答應下來，「應該的應該的、一定一定、不辛苦不辛苦」的話來回答覆，陪著哈哈笑。

  飯後，眾人散去，二人應著姥姥的要求拉著她到處走。

  去符橙雀的臥室看看完還要去溫煜地方臥室熘達一圈，這也好奇的問問，那也好奇的摸摸。

  在符橙雀臥室時，她得知那書桌上的木雀和掛在木雀脖子上的手鍊都是溫煜送的之後，狠厲批評外孫女沒有好好珍惜朋友的禮物，掛在這裡落灰。

  在溫煜臥室時，她搖響並排掛在窗戶上的兩個風鈴，聽著聲音高興的誇讚是個好玩意，符橙雀急急忙忙竄出來宣布都是她送的，旋即得到姥姥連番喜悅誇獎，剛剛被批評的委屈煙消雲散。

  一頓下來，姥姥心滿意足。

  溫煜心裡還是覺得有些怪，可……

  算咯，老人家開心就好！

  ……

  夏日燥熱隨夕陽沉下而消退，身上伴著夜色舒適起來。

  姥姥吃完晚飯，便帶著符橙雀去隔壁串串門。

  姥姥的到來並不意外，溫媽甚至都準備好了茶水、果盤，她一坐下，東西就端上桌。姥姥也開心的以恭賀開頭，啟開兩家話由，扯些家長里短以及小孩子生活的瑣碎事情，內容倒是沒有特別指向什麼，純粹的閒談。

  只是偶爾的，姥姥會談到巧兒，言之巧兒優點缺點，會不會影響將來，問問溫爸溫媽是如何覺得的。

  溫爸只說好。

  溫媽忍不住，讓坐一邊的兒子滾，而後抱住一旁乖巧的符橙雀，話里話外喜歡得不行。

  哪裡有缺點！

  如有一定有，那缺點就是她不是我女兒。

  姥姥看得欣喜。

  尋個時間，溫煜和符橙雀被支回臥室。

  姥姥坐近到溫媽身旁，像村口聊天組合，低聲竊語：「小煜爸媽，你們有給小煜說親的打算沒有？」

  夫妻二人耳朵一豎，瞬間聽懂弦外之音。

  老太太還念叨著當初那「說門親」的事情呢！

  兩人對視一眼，交換心思。

  溫爸斟酌道：「姨，這事情確實還有點早……」

  他一張口，姥姥就急煎煎的打斷：「不早、不早！光我這就收到好幾道問道巧兒的話，人精多得很哪，你們莫要遲了，耽擱時間事小耽誤小煜事可就大了。」

  溫媽眉毛動了動。

  她表情幽幽的說：「這方面，我們還是尊重小煜的想法……」

  姥姥啐道：「這什麼話，你們做父母的不也得催一催？巧兒她一個表哥，父母去世早，拖拖拉拉沒人催，到現在快三十了，光棍！」

  老人家又笑起來說：「再說了，姨哪裡會瞎介紹？小煜甚麼人，南大大學生，我能胡亂做個媒麼？放心，合適著叻！」

  溫爸剛想說話，溫媽突然搶話問：「有多合適？」

  「正正的一對！」

  「……」

  趁著夫妻二人沉默的空檔，姥姥樂呵呵的站起身說：「這樣罷，也不消問你們，你們做父母的既然沒個譜，明兒我親自問問小煜，他要是真道不樂意，我也就不扭這個瓜。省的嫌棄我老人家頭昏眼花，亂點鴛鴦譜。」

  溫媽忙道：「哪裡的話……」

  姥姥擺擺手，喊出符橙雀，樂呵呵回了符家。

  是夜，姥姥同符橙雀住一起。

  燈光熄滅，符橙雀哧熘一下鑽進被窩，甜甜的喊一聲「姥姥我來啦」然後朝著姥姥擠一擠。

  黑夜裡，響起老人家舒悅的笑聲。

  這聲笑延續了姥姥今天勃勃的興致，因此她非但沒有立即入睡，反而還同符橙雀聊起天來。

  起初只是簡單的說說生活，符橙雀興奮的介紹大學什麼樣。

  不久後，姥姥突然話題轉彎，談到了符媽。

  她輕輕嘆口氣，說：「……你媽同你約莫大的時候，大學不上，盡做些蠢事氣我。」

  符橙雀嘿嘿的訕笑兩聲。

  姥姥開了話匣，滔滔不絕，「你媽當年跟你爸出去，信也沒有，死活都不清楚，你姥爺差點氣死……」

  老人家回憶事情時，咬牙切齒。

  但老實說，符橙雀聽著這些陳年舊事，只覺得有點好笑……

  姥姥翻身一陣，側躺面對著少女，不大的聲音從黑夜裡鑽來：

  「唉……氣歸氣，但你媽還有一點好，就是找對象早。不消我去催她，自己找到了！」

  「哈哈哈。」符橙雀朗聲笑著，「就是！」

  下一秒，姥姥話鋒一轉，「巧兒你也是，該學學你媽，早點找個好人家也是正經事兒，耽誤不得。」

  符橙雀笑聲一滯，腦子有些茫然：不說我媽嗎？怎麼說到我頭上來了？

  她下意識道：「姥姥，我還小叻……」

  「下次見你，你就該成年了，哪裡還小。」姥姥叫著，「你媽像你這麼大，婚都快結了！你也是，巧兒啊，現在也好，大學也好，眼睛轉轉，留心留心身邊的好男孩。」

  少女蹙著眉，卻也乖巧的應著：「噢噢……好。」

  姥姥滿意的贊道：「乖孫女！」

  說到興處，喋喋不休，又用舒悅的語氣說：「談朋友找對象也是有門門道道的事兒，亂不得。姥姥不是自誇，看人多了誰心裡有些鬼鬼祟祟我都看的一清二楚。男人沒幾個好東西，但姥姥這眼睛，一眼就能看到好男人！」

  符橙雀哈哈笑著附和：「姥姥真厲害！」

  「嘴甜！不厲害不厲害，你像隔壁小煜，他就是個不錯的孩子。」

  溫煜？

  少女有些呆住。

  「小煜這孩子，姥姥就喜歡。巧兒，你說呢，小煜是不是挺好？」

  符橙雀「啊、啊啊？」的愣住了幾瞬，略有遲疑道：「嗯……小煜……很好。」

  姥姥快慰的笑幾聲，倒豆子般得波得波起來，「小煜這孩子啊，我看著就歡喜，打小就是。現在更是。」

  「人機靈、懂事、優秀，跟你門當戶對，底兒白清白清的。我就覺著，他對巧兒你也好得很，你們關係還好，是不是？你看，姥姥就看出來了。你媽也喜歡他，這就好！女孩子還是得把握住機會的，就那麼幾個好孩子，你不上手，他一轉眼就熘走了！」

  「你可瞧好，到了大學，一定有頂頂多的女孩子喜歡小煜！巧兒，聽姥姥的，你也得抓緊……」

  少女越聽越不對勁，心裡的鼓也「冬冬冬」地開始勐烈敲打——

  啥意思？？

  姥姥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門當戶對？

  我媽喜歡？？

  把握機會？？？

  我也得抓緊？！？！

  她壓著嗓音問：「抓……抓緊什麼呀？」

  姥姥停頓一會兒，笑道：「巧兒要是也覺著小煜不錯，跟姥姥說，姥姥替你去說媒，早點把婚定了才好！姥姥心事兒不多，這是一件，就想看到……」

  冬——！

  信息灌入腦殼殼，腦海中勐然驕攪盪起漩渦來，少女人在漩渦的中心，被轉到頭暈眼花。

  好片刻，符橙雀腦殼殼才「卡嗒」一聲，轉過一點彎來，她面上發燙，驚詫的叫：「訂……訂婚！？」

  「你這孩子……嚷嚷個什麼勁兒，訂婚不好嗎？早點把握住，你自己也睡覺也踏實。」

  「你不去說定，小煜是頂頂好的孩子，以後任多人跟你搶……」

  「正反也是一個大學，你們再慢慢談朋友，這多合適……過兩年扯了證就能把婚辦了。」

  腦袋裡始終嗡嗡的響著，後面姥姥還在她耳邊說了一堆，可她只愣愣的回應著「我不知道」「我還沒有想好」的話語，再多便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她的整個身心之中都迴蕩著幾個字——

  訂婚……結婚……

  訂婚啊！

  和小煜訂婚啊！

  天……天啊！

  我的天啊！

  太快了吧，這實在太快了吧！

  他們兩人滿打滿算才戀愛一個多月……怎麼突然就要訂婚了呢？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這太快了！

  她……她根本就還沒有正式體驗到更多的甜甜戀愛，她還想要和小煜牽手走在南大的校道，和他坐在圖書館裡，和他泛舟湖面……

  這些情侶做的事情！

  不是……夫妻啊！

  訂婚……咋辦啊？咋辦啊？

  小煜……嗚嗚……救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