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漂泊而至，夜色漸漸變濃，室內的光線很暗淡。

  春雨如絲，但很涼，小花說：「點起蠟燭吧！」，我連忙找火摺子，但是沒有找到。

  她禁不住雨的冰涼，打起了噴嚏，我也如此。

  我們如同困在籠子裡，這裡沒有光也沒有熱，李逵已然鼾聲如雷，他倒是悠閒。

  四周漸漸伸手不見五指，我們只好就在椅子上躺著，非常享受的樣子。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

  我將外套披在小花身上，而我只得以定力驅寒。

  細雨如絲，聽雨自然是一種享受，特別是雨打窗欞，如同敲打樂一般，有一種令人陶醉的節奏。

  但是良辰美景不常在，突然間門開了，閃進一個人來，他披著蓑衣，非常高大，手上拿著一把劍。

  我想他也是過路人！

  不過我記得我們已經在院內將門重重鎖上，他也與小花一樣翻牆而入吧。

  他闖進來，站在門口，不說話也不走動，如同殭屍立在那裡很長時間。

  我感到一絲絲的恐懼，而李逵此時醒來，甚好，他望見了門口的劍客，一時間摸不著頭腦。

  要不要與他打個招呼，我內心很糾結，很猶豫。

  李逵一動不動，如裝死一般，這不像他平時的風格、做派，但是這樣的疑問已變得毫無意義，現在要搞清楚來者何人。

  小花的手上已經多了幾枚繡花針，她在以防不測。

  她有繡花針是一個未解之謎，這可是柳如煙的獨門暗器，而她有卻不能代表她就是柳如煙。

  風勢加緊，雨勢也驟，那個人不由咳嗽幾聲，便向房內走來，向著我們走來，他的腳步沉重，掠過我們，視我們如空氣。

  突然之間，他點起了火褶子，他手上有火，而客廳里有蠟燭，他似乎對這裡很熟悉，室內變得光亮起來。

  我們依舊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就這樣看著他，他似乎也不想打擾我們，他就在坐在太師椅上，從懷裡掏出小酒壺，慢慢的品嘗瓊液玉釀，很享受。

  他的那把劍是一柄竹劍！

  很難想像，這柄劍如何伴他出入江湖，這樣的劍總是被認為一種玩笑，可是我也看得很清楚，他的劍上積蓄了很厚的血漬，也許這把劍殺了很多人，他的內力很深厚。

  我心中的驚懼慢慢的淡去，我想內力越深厚的人，涵養越足，我用嘴炮足以應付他。

  我回頭看看李逵，他的臉色蒼白，他驚懼過度，這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

  小花也是花容失色，汗水順著她的臉頰淌下來。

  此時無聲勝有聲，這種詭異的氣氛簡直能夠殺人於無形，他在不戰而屈人之兵，或許如此。

  但事實上卻不是！

  他問道：「各位！來了多久了？」

  我咳嗽了一聲，淡淡的說道：「比你早來不多久！」我中氣十足，因為我已做好了心理準備。

  但我隨即閉口，說多錯多。

  他簡直就是一個怪物，他的到來讓這裡充滿了陰森恐怖的氣氛，我忽然又想起柳江巷128號院。

  想起火災那天，我在路上遇到的那個半人半鬼。

  他瞧了瞧我，擲地有聲的說：「我們見過！」

  這簡直如晴天霹靂，我的內心如遭電擊，他摘下斗笠，放在臉上，而後露出少女的笑顏。

  他又用女聲說道：「你認出來了吧？」

  我瞬時石化，在這淒涼的雨夜，在這偏僻的地方，我又遇到了鬼，然而隨即抱定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心努力鎮定下來。

  我似乎並不風流，不知這是何時留下的風流債！這讓小花很不忿。

  我不等小花發話，便怒斥道：「你是鬼！」

  剛才還看人看呆了的李逵忽然撲通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然後又一個踉蹌跪倒在地，我想他這是要逃走，但是卻沒有了勇氣。

  小花很鄙視李逵，但更恨這個『少女』，她喝道：「你一個少女，裝神弄鬼幹什麼！這對你有什麼好，將來你嫁不出去！」

  『少女』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彼此彼此」她說道：「你天天在十里坡到處瘋跑瘋玩，不知惹了多少閒話，你居然沒有自知之明嗎？」

  小花被激怒了，剛才嚇得她很重，現在羞辱她亦不輕。

  伴著雨聲的瀟瀟，她竟然射出一門繡花針，可是『少女』卻在無聲中用兩個手指夾住了暗器，放在蠟燭上烤，顯擺一下他的功力。

  『少女』說道：「這是一枚繡花針，而且是一枚有毒的繡花針，明人不做暗事，你用這種卑鄙的手段害人，還妄稱第一女俠？實在有損俠客的聲譽！」

  小花漲紅了臉，她虧理在前，失手在後，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你」

  我連忙說道：「你們的爭執毫無意義！」

  小花說：「有意義！」這簡直就是強詞奪理。

  『少女』說：「有意義得很！」

  李逵「哦哦」連聲，他努力掙扎著重新坐下來，因為她又看人是這等花容月貌，他想多看一會兒。

  我覺得他簡直是在搞笑，他也是以俠客行走江湖，既然如此，卻迷戀來歷不明的少女，實在可氣。

  我大聲說道：「沒有意義就是沒有意義，因為你是鬼，她是人。」

  「不錯！」他又換回男聲，露出另一面糟蹋的面容說道：「我是鬼！可我不是一般的鬼！」

  我慘然道：「所有的鬼都不一般，都有不同的來歷。」

  四周靜寂，如同死神在眼前，而我已慢慢驅散了恐懼，說道：「我很喜歡聽你的故事，一個鬼故事。」

  小花看著我，她的臉上依舊淌著汗水，她依舊驚疑不定。

  那個人忽而發出悲憤的慘呼，站起來又坐下去，他問：「你可知道柳江巷128號院？」

  我點點頭，我對此了如指掌，他卻搖搖頭，說道：「你根本不知道30年前發生的慘事」

  小花道：「裝神弄鬼，你那時都還沒有出世，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此時平空中想起幾聲悶雷，蠟燭在那風中搖晃，燭光閃動，人影婆娑，他抬起乾癟的右手挑動燭芯，這隻手嶙峋如松枝。

  他的手如果放在蠟燭上，簡直瞬間就能燃燒起來，他是一位老者。

  他用渾厚的男聲說道：「30年前我已成年，你那時還沒有進娘胎呢。」

  我「哦」了一聲，問道：「你是林家的人？」

  他說：「不是，我只是林家的食客！林老太爺對人寬厚仁慈，對我有救命之恩，這些年來他們的慘狀在我心中留下揮之不去的陰影，我一直在尋找兇手，要為林家討回公道！」

  我如腦震盪一般，三十年凝結為一瞬間。我喃喃說道：「好！好！有俠士風範，食人之祿忠人之事，你能做到，實在難得。」

  他又一陣慘呼，聽到我的讚嘆，他的內心更加鬱結，冷風吹來，他咳嗽起來，大口大口的吐血。

  小花驚異的問道：「你有內傷？」

  那人道：「不錯，人最大的悲痛就是苦苦掙扎了30年，卻一事無成，我的心簡直千瘡百孔，我的肺不知炸了多少次。」

  心傷是最深的內傷！

  我不由得點點頭問他：「既然如此，你應該多加注意身體，否則你也將死不瞑目。」

  他竟然嘿嘿冷笑，說道：「我不知死過多少次，死對我來講不過是一趟旅行，生死之間，不過在一道門中穿越而已，有如舊地重遊，只是別有感傷而已。」

  我又驚懼起來，但也無言，我難以接受這件殘酷的事，我竟然在與鬼對話！

  他又站起來，直挺挺的望著我說：「我向來不敬佩任何人，但是宋師爺確是個例外，剛毅正直，一心除惡，難得難得，時下能有幾個這樣的人？」

  我依舊無言，內心裡有萬千的糾結，我其實很卑微，我想找個地方逃出去，不管怎樣，只要離開這裡就可以，可是我不能。

  李逵說道：「你不用佩服他，他外表耿直，內心卻很齷齪。」

  小花道：「難道你是宋師爺肚子裡的蛔蟲？」

  「唉！」一聲嘆息，我竟然又想起很多疑問，好奇害死貓，好奇讓我渾然不懼。

  我想起經手的很多殘酷的案狀，不由覺得生命無常。

  其實人生本來就是痛苦的，生在亂世，所謂的悲慘不過是家常便飯，人總要直面現實才能勇敢的活下去，現在的困境也是一種體驗，這種體驗使我們的境界變得不同尋常。

  我倒負雙手，失神的看了看四周，問道：「難道這裡是你的家？」

  他說：「說是也是，說不是也不是，但這幾年來，這裡就是我的家。」

  小花道：「曾經這裡是一座空宅嗎？」

  他說：「是否空宅，每個人的看法不一樣，我說不是，你們說是，是是非非，又有誰能斷的清。」

  我向來自詡嘴炮功夫很厲害，這種思辨我很熟悉，這樣說下去沒有意義。

  我問：「你為什麼扮作少女？」

  他又換回女聲問道：「難道我不是少女？」

  李逵「啊！」了一聲，這聲音中帶著恐懼、失落與惆悵。

  我與小花不由毛骨悚然，他或者她果然是妖物，他也許能騙取同情，但終究是一個妖。

  我聽過、編過很多鬼故事，卻不成想我竟在一個鬼故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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