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在想什麼？」

張渺溫和的話語，把林遲的思緒拉回到書屋中，林遲看了看身邊很有年代感的書架，隨口道：「你這裡還是人工作業啊。」

除了一台迎賓機器人以外，安靜書屋裡並沒有其他機器人的存在，整理書籍和清掃的工作，似乎都是由書屋的女主人一手包辦的。

「是的。」

張渺微笑著掃視一排書架，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我覺得書屋還是這樣好，書這種東西只有與人接觸，才能稱得上是書，無人問津的書籍，只不過是廢紙罷了。」

說到這裡，她突然壓低了聲音：「而且，想必您也看出來了吧？我不喜歡那些東西……」

「我懂你的想法。」林遲點點頭。

——人類的科技的確正在飛速進步，可以用日新月異來形容。生活在這個年代的人們，都享受到了科技進步帶來的便利。

但對於有些人來說，科技的進步卻成為了災難，張渺顯然就是其中的受害者之一。

如果沒有該死的基因診斷技術，說不定她現在還過著正常的生活，但那所謂的「反社會人格」標籤，卻在她還未發病的時候便被提前貼下來，毀滅了這名女子的人生。

反社會型人格障礙的治療，直到今天依然是醫學難題。可想而知，張渺這輩子都會生活在被監視的陰影之中，而且也很可能無法像其他人那樣正常的組建家庭，在家人都放棄她的情況下，孤獨終老的可能性極大。

「有時候我會想，一些技術還是不要發明出來比較好。比如說這個基因診斷。」張渺的聲音很輕柔，完全聽不出任何「反社會」的跡象：「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人也和我一樣，我只希望這種診療方法，不要再繼續下去了。」

她話音剛落，林遲的手機揚聲器里突然發出一個女聲：「這是人類社會進步的必要代價。」

「這位是？」張渺稍稍驚訝了一下。

「你給我閉嘴。」林遲拿出手機調整到靜音狀態，然後又揣回口袋裡，雖說科學怪人可以很輕鬆的調回來，但他想表達的意思，已經是顯而易見了。

「剛才忘記說了，那是我的一位朋友，因為生病癱瘓在床，所以委託我帶著她出來，用手機『看世界』。」林遲輕車熟路的說出慣用的借口，又補了一句：「抱歉，我剛才忘記關掉她那邊的視頻了……」

「沒關係的，多一個人聊天也好嘛。」張渺看起來完全不在意，只是好奇的問道：「你的這位朋友，似乎很正派啊。」

「她的確有些迂腐。」林遲贊同道。

「我沒有。」科學怪人再次打開了手機的揚聲器。

「抱歉。」林遲說著打算直接把手機關機，卻又被張渺阻止了。

「我想和您的朋友聊聊。」溫婉的女子輕聲說。

林遲把手機放在桌面上，張渺看著屏幕上方投影出的綠色通話圖標，開口道：「你好，這位女士。」

「你好。」科學怪人說。

「您剛才說，這是人類社會進步的必要代價對吧？」張渺完全沒有生氣的意思，依然處於「柔情似水」的狀態。

不過，看到她依舊如此溫和，林遲反而感受到一絲微妙的不適感。不得不說，這女人的承受能力實在太強了點。當然，也可能是演技精湛的緣故，如果是演技的話，接下來的對話就很危險了……

「記得考慮對方的感受，人類的對話是不能直來直去的。」林遲捂著嘴使用喉麥對科學怪人發出信息：「你這種說話方式會挨揍的。」

「我不會挨揍。」科學怪人立刻回答。

「這不是重點好吧？」

眼見張渺投來了困惑的目光，林遲裝模作樣的咳嗽了一聲，端起茶杯聆聽二人之間的對話，對人類的「察言觀色」並不了解的科學怪人，依然是一副「耿直」的樣子：

「是的，我是這麼說過。」科學怪人回答了張渺的問題。

「您認為這樣是正確的嗎？」張渺眨了眨眼，臉上露出好奇的表情。

「人類的每一次進步都伴隨著犧牲，這是必須付出的代價。」科學怪人說出自己的看法。

——這傢伙太耿直了……

林遲捂著額頭嘆了口氣，看到他那蛋疼的模樣，張渺輕聲笑起來，轉向林遲問道：「剛才都是我在講述，現在也該聽聽您的意見呢，客人您又有什麼看法呢？」

「你想聽真話還是謊話？」林遲透過指縫看著張渺白皙的面孔。

「當然是真話啦。」張渺認真的說。

「那麼，請不要把我的話告訴其他人——雖說就算告訴別人也沒關係。」林遲的嘴角微微上揚，語速平穩的說出自己的看法：

「我的觀點和朋友完全相反。」他說。

此話一出，張渺還沒說話，科學怪人已經先提出質疑：「你認為人類科技的進步應該停滯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林遲放下茶杯，把目光聚焦在手機屏幕上方的投影處，對正在使用手機感知這個世界的科學怪人，說出自己的想法：

「雖然現在的主流觀念是『政治正確』，但我認為，為了整體的進步而犧牲個人，是絕對錯誤的行為。每個人都有選擇權，以這種理由毀掉他人的人生，實在是太過武斷了。」

聽到他的言論，張渺捂著嘴笑起來，眼睛彎出甜美的弧度：「您的話聽起來更像是反社會型人格障礙，真的沒有被監視嗎？」

「可能是因為我太懶了，他們認為我沒有任何威脅。」林遲調侃道。

「您可真是有意思。」張渺眯起眼睛對上林遲的目光，突然問道：「我能看出您沒有說謊，但現在的社會的確是以『整體』為重，您難道是想成為革命者，揭竿而起對抗這種行為嗎？」

「哈，別開玩笑了。」林遲笑出聲來：「我又不是瘋子。」

——就算再怎麼瘋狂，他也不會選擇改變整個社會。要以一己之力完成這種事，完全就是白日做夢，還不如祈禱一下買彩票中獎更現實。

「那您打算怎麼做呢？像我一樣屈服於這個世界嗎？」張渺好奇的問。

在對方提問之後，林遲搖了搖頭，對著剛認識不到一小時的陌生人，說出自己的態度：

「我的確無法改變這個世界，但或許……可以改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