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張和人私奔的爹回來了?張碩和秀姑齊齊地皺了皺眉,面面相覷,都頗不悅。
豆腐張的爹名叫傻六,傻六是小名,也是大名,跟老張的名字叫疙瘩一樣,族裡雖有老人識字,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得到起大名的機會。張傻六人自然不傻,和人私奔有二十好幾年了,秀姑本身對他沒什麼記憶,但張碩不同於妻子,那時他已有十來歲年紀了,很多事情都記得,他親眼目睹豆腐張和他老娘因為張傻六私奔而絕望的模樣。
從有到無,就發生在一瞬間,傻六私奔前不僅捲走了家中所有的錢財,還趁著妻子帶孩子回娘家探望父母之際賣掉了房舍、田地和家裡的農具,連米面雞鴨鵝也都賣的賣,吃的吃,剩下的做成乾糧帶上路,豆腐張母子得到消息回來后就面臨著一無所有的境地。
丈夫和別人家的婦人私奔,身為妻子在村裡跟著抬不起頭,旁人閑話中免不了會說她拴不住丈夫的心,就如同春雨娘一樣,春雨春風的爹與苗寬媳婦私奔,春雨娘便自縊身亡。
豆腐張的娘當時就要尋死,可是看到半大不小的兒子,她又不忍心。
兒子已經沒了爹,房子田地銀錢東西都沒有了,自己若是死了,他雇不起鼓樂,辦不起白事,還得欠一副棺材錢,以後該如何過活?如何娶妻生子?豆腐張的娘思來想去,加上張母十分勸解,遂收了尋死之心,在族人的幫助下另尋一塊地基,搭了兩間茅屋,買地基的錢自是借來的,憑著做豆腐的手藝還債度日,這些年來辛辛苦苦地勞作,雖非豐衣足食,卻也足夠糊口,不至於挨餓受凍,直到豆腐張娶了翠姑,生了大胖小子,供應耿李書院日常所需的豆腐,又在鎮上擺了豆腐攤,日子才算真正好起來,新蓋了三間瓦房,又買了四畝地。
也因著豆腐張家的日子過得越來越紅火,翠姑和婆婆相處得又好,從前的惡名一洗皆盡,提起她和秀姑姐倆,村裡沒人不說她們旺夫益子。
「豆腐張的爹回來后要奪走豆腐張的家業?這是什麼道理?」秀姑和翠姑這些年相處得越發好了,她又是親眼看著翠姑從虛榮拜金到踏實度日的人生經過,好不容易過上安安穩穩的好日子了,她自然不樂意張傻六破壞翠姑的幸福。
張碩眼中怒色一閃而過,卻又有幾分無可奈何。父母在不分家,就是說父母在堂,當家做主,沒分家的情況下,底下兒女的收入盡歸其父,名下不允許擁有私產,如果有,父母不沒收是愛惜兒女,沒收也在情理之中、律法之內。
其實,就算分家了,兒女霸佔父母房產田地為人所不齒,反之則無異議。
像豆腐張這樣,傻六就他一個兒子,且傻六私奔之前並沒有和兒子斷絕父子關係,族譜之上依舊是父子,獨子必須給父母養老送終,幾乎不存在分家的情況,豆腐張這些年置辦的家業即使在他自己的名下,傻六依舊可以認為是自己的所有物並且爭奪到手。
秀姑因娘家父母和祖父相處甚好,婆家老公公和丈夫父子間也沒發生過任何齷齪,倒是沒注意過這一點,此時聽張碩這麼說完,頓時一呆,不可思議地道:「這麼說,豆腐張掙下來的家業都得沒有二話地孝敬給他爹?哪有這樣的好事,拋下豆腐張和他娘二十幾年,回來就想不勞而獲,而且還合情合理?」果然是無恥之尤!
來報信的正是春風,由豆腐張的遭遇,他似乎想到了自己與人私奔的父親,臉上滿是憤恨,接話道:「可不是這麼說,還有沒有天理人倫了?沒臉沒皮的,除了私奔的老婆子一起回來以外,還帶了好幾個私奔後生下來的兒孫,我都不屑叫他一聲六爺爺。」
如果不是和人私奔多年後回來的,張傻六幾乎算是拖家帶口了,根據清風的清點,他帶了四個兒子、四個兒媳、一個十六歲的女兒和六個孫子、三個孫女回來,大大小小十幾個人,個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倒和難民差不多,幾乎擠滿了豆腐張家的院子。
聞言,張碩和秀姑的眉頭皺得更深了,獨小野豬沒聽懂,坐在馬背上轉動著大眼珠。
「若只是傻六叔一人回來倒還好料理,怎麼說也是快六十歲的人了,偏生私奔的混賬老婆和私生子女都回來了,一二十個人,怕要天翻地覆了。阿碩,你快些回去,別讓他們鬧得翠姑一家子不安生。」秀姑催促道。
張碩不肯,「哪能丟下你和小野豬。」
秀姑不禁莞爾,推他道:「我哪裡就這麼嬌嫩了?路都走了大半了,剛剛又歇了小半個時辰,剩下一截子路不到一刻鐘就走完了,翠姑家的事情要緊。你先駕車回去,我和小野豬娘兒倆慢慢走。」豆腐張的娘吃了幾十年的苦頭,秀姑可不希望她和兒子兒媳好不容易掙下來的家業落入卑鄙無恥的張傻六手裡,就算他是豆腐張的親爹也不行。
秀姑唯一擔心的就是,這是有三綱五常的封建社會,夫為妻綱,夫為妻綱,多少世人深受其束縛,別人包括豆腐張母子未必和自己有同樣的想法。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和想法,尤其是和自己相隔了兩個時空,而且,自己的想法也不一定全部正確。所以,秀姑很少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別人,她只會提出自己的想法,別人認可她高興,不認同她也不會氣憤。
張碩清楚豆腐張家的事情迫在眉睫,他看了看剩下的路程,叮囑春風道:「春風,我先行一步,你在後頭替我照料一下你大嬸和你小弟,送他們到家。」
「大叔你放心,我一定把大嬸和小野豬平安送到家。」春風滿口答應,自從他沒了爹沒了娘,這些年張碩夫婦幫襯自己家裡不少,他還記得自己母親死後,張碩替他們家操持白事,秀姑給他母親做壽衣的情景。
張碩抱下小野豬,又叮囑妻子幾句,駕車疾馳回村。
小野豬很不高興地噘著嘴,好在他並不是不懂事的孩子,秀姑哄了他幾句就迴轉過來了,將小手塞在母親柔軟白嫩的手掌里,蹦蹦跳跳往前走。
春風畢竟是二十來歲的青年了,不好說笑閑話,遂落在他們母子後頭幾步,在路邊扯了一把入秋後半黃半綠的野草,編了一隻蟈蟈遞給小野豬玩。那蟈蟈編得十分小巧,活靈活現,小野豬果然眉開眼笑,鬆開母親的手,一手捏著蟈蟈,一手去拉春風的手。
秀姑記掛著翠姑,腳下微微加快了速度,不到一刻鐘就抵達家中,開了門,馬車的車廂停在院子里,裡外無人,倒是祠堂的方向人聲嘈雜,似乎都在那裡。
春風送他們到家,急急忙忙地就告辭了。
他和豆腐張有著同樣的遭遇,兩個月前定了親,也害怕以後親爹回來后霸佔自己掙下來的家業,他急於知道村裡和族裡如何判處張傻六和豆腐張父子之間的爭產一事,如果張傻六成功奪得一切,他得為自己和祖母妻兒做好打算。
祠堂外的空地上,兩位里長和族裡老人高坐說話,豆腐張和張傻六父子站在他們跟前,周圍站滿了村民村婦,有的個頭矮小看不到裡面的場景,索性爬到樹上或者柴火垛子上面。
春風仗著身形靈巧,很快擠到了裡面,見到江玉堂就在跟前,忙問進展。
江玉堂夫婦這些年和村裡相處融洽,聞得這件事情,自是好奇,翠姑因家裡鬧得不可開交,她得陪著婆母與那些人相抗,秀姑又不在家裡,就將兩個兒子托給麗娘照料。麗娘沒辦法過來圍觀,特地囑咐江玉堂等事情結束后把最終的結果告訴自己。
春風母親去世時得過江玉堂家的絹布做壽衣,兩家走動得頗為親熱,江玉堂想起春風和豆腐張的身世十分相似,便悄聲跟他道:「張大哥進了村就先叫人把那一干人趕出豆腐張家,豆腐張的老娘和他媳婦正在家裡收拾呢,門口留了幾個人守著不叫其他人進去,只叫豆腐張的爹一人到祠堂這邊來,剛剛和族長、張里長正在商議,結果未知。」
春風立即瞭然,那一干人指的就是和張傻六私奔的淫婦,以及他們這些年生下的私生子女們,聽說張碩如此乾脆利落地處理,他暗暗叫好。
唯一令人奇怪的是,張傻六與人私奔,並不是正經夫妻,而且離了大青山村,出了桐城,他那些兒子女兒如何上的戶籍?又如何成親生子?那可是奸生子,沒有戶籍和婚書根本沒辦法成親。不僅春風和眾人詫異,就是張碩也一樣,遂向張里長和族老們開口詢問。
老張上了年紀,兼兒子是里長,人脈又廣,故而在座,直接回答兒子的問題,面帶冷笑,「咱們老張家的這個傻六可聰明得很,離了咱們村沒忘拿走自己家裡的戶籍,橫豎沒出方圓百里,也不需要路引,於是就在宿縣落腳,花錢買房子置地,做起了小買賣,對外宣稱和他私奔的混賬淫婦趙氏就是他的原配老婆,生兒育女,娶媳招婿,日子過得好不快活。若不是咱們桐城這幾年越發好了,他自己買賣賠得精光,只怕他還不肯回來!」
好一個聰明的張傻六!張碩目光如電,愈加鄙其為人。
宿縣和桐城雖然相鄰,但是本地交通十分不便,隔了一個村就不認識大半的人,沒什麼音信可通,何況一縣之隔?他說那淫婦是他原配老婆,誰也不會起疑心,更不會專門來大青山村打聽張傻六的老婆長什麼模樣。
「這麼說來,在名義上,那一起奸生子都和小豆子一樣了?」
聽了張碩的話,眾人點頭,臉色沉重,誰能想到張傻六居然無恥到了這樣的地步,怪不得這麼多年毫無音信,回來后就想霸佔豆腐張的家業,有理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