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一聽這話,有些詫異地轉過頭來,看到的是少女白皙的側臉。
她怎麼知道自己痛恨渾沌……
「時教主……」天壇之上的江靖塵有些沒有想到,在這一刻,她會出現在這裡。
「縱使他現在什麼都沒有做,但誰可以保證他以後會不會做出什麼為害仙陸的事情來。」姚清寒義正言辭道,「沒有一開始就殺了他,我已經覺得很愧對於諸位了。」
場面陷入了僵持的狀態。
最後一道雷劫,力量最為強大,縱使是時芸笙她們這樣子的三階修士,都不一定能受得住。
若是時芸笙再次將此雷劫截斷了,很可能會毀掉原本搭建好的仙根,修為大為倒退。
「這個姚清寒,看起來也像是個偽善之人。」楚弦幽幽道,目光頗為不屑。
「你怎麼知道?」裴玄冷不丁問出這麼一句話來。
「猜的,看面相就覺得不咋地。」
「我說的是渾沌。」裴玄看著她,手掌緊緊合住,「你怎麼知道我討厭渾沌。」
楚弦也看向了他,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說來話長……」
天上的烏雲越發多了,這一次的雷劫,來得緩慢卻又恐怖,陣陣嗚咽聲都好像在告訴大家,這道雷劫,將有多麼恐怖。
「時芸笙,你若是這一道雷劫也要截下來,你的修為,也就完了。」容詞警告著時芸笙。
但當她看見時芸笙那副神情,瞬間就明白了。
她在宣洩。
當年曦月教遭遇渾沌三番五次發難,時芸笙曾經向容詞多次求助,但容詞明明答應了要派來援手卻遲遲未來,導致曦月教損失慘重,數百名從小跟著她的弟子們都命喪渾沌。
包括,那個一直以來都不怎麼喜歡她的阿姐,時芊沫。
渾沌之兇猛,無人能敵,他們明明沒有嘴,卻可以輕而易舉將人都吸進身體,攪碎成肉末。
她當時就一把劍抵擋著渾沌的巨型大口,即將被吞沒。
是時芊沫,將她從那張大口之中扯了出來。
然後……
自己葬身於渾沌體內。
那一日,成了她永遠的噩夢。
她還記得,時芊沫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阿爹阿娘待你已經夠好了,莫要在老年,再寒了他們的心。」
與家庭的割裂,冷淡,在時芊沫救下她的這一瞬間,成了時芸笙心裡一樁最不懂事的笑話。
被推出大口後,她嘶喊著,一遍又一遍地喊著阿姐。
可終究是無人應她了。
那一刻,她悲憤交加,體內血脈翻滾,竟然一舉擊破二階大乘,直充三階。
也正是這一刻,她飛奔而上,踩著渾沌巨大的身軀,一柄劍,狠狠地刺向了渾沌的面部。
帶著她的滿腔憤恨,一劍又一劍,劃出了一道道血痕。
渾沌的面部便是它最大的弱點,最後倒在地上,化為一片火紅色的灰燼。
而時芸笙,似乎是體內的內力耗費過多,竟直直倒在了地上。
被教中的弟子帶回後,昏迷了三天三夜,高燒不退,把時茂和周夫人直接急壞了。
喪失了一個女兒的他們,實在無法再失去最後一個了。
「笙兒……笙兒……」
時芸笙終於在一遍遍的呼喚中醒來過來。
而她的第一句話便是。
「阿姐呢。」
阿姐……
時茂別過臉去,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道:「沫兒她……她不在了……」
缺認了阿姐已死的時芸笙,心裡好像缺了一塊。
她瘋了似的下了床,因為身體尚未恢復好,還踉蹌了幾下。
「笙兒,你要去哪兒!」時茂呼喊著她。
時芸笙只是一味地奔跑,她要去找,找到阿姐。
最後來到時芊沫的房間時,空無一人。
「阿姐……」時芸笙輕輕喚了一聲。
無人應答。
「阿姐……」時芸笙又喚。
依舊安靜沉悶。
她赤著腳,走到了時芊沫睡過的那張床。
床邊,還放著一個漂亮的小木匣子。
打開一看,裡面是一封黃褐色的書信。
時芸笙顫抖著雙手,將那封信件打開。
吾妹親啟:
自阿母懷你,全家便憧憬於你的降臨,可我卻不期待。
我自從出生,便因為天賦異稟,而受到宗族上下的重視,可在我即將被確定為少主那日,阿母被大夫診斷出來懷上了你。
那是我第一次覺得,你真的是個令人討厭的存在。
所有人都在期盼你是個男孩兒,縱使父親對我說,無論你是男是女,都會是日後的曦月教教主,可我還是覺得很不舒服。
你出生後,因為是個女孩子,父親有些失落,但他對你的愛從未少過我,你被姑姑抱走時,母親更是哭腫了眼睛,幾天無法出門見人。
這是我第二次討厭你的存在。
後來你被接回家來,所有人待你小心翼翼,生怕讓你覺得有一點不舒服,所以從來不去嚴格管束你。可你幾次都違逆父親,與他作對。
這是我第三次討厭你的存在。
隨著年歲漸長,我的身體出現了異常,隔個幾天便會嘔血,吐得狠了,還會昏迷過去。
我知曉自己是病了,一直不敢告訴父親母親,他們年歲大了,實在禁不起這番打擊,這一刻,我十分厭棄自己的無能,更無比希望你可以有擔當一些,承擔起對曦月教的責任來。
我猜,這是我第四次討厭你,也是最後一次討厭你。
記住,我不是因為你而死,你還沒有這麼讓我喜歡到豁出命去。
末了,書信緩緩落地。
時芸笙躺在時芊沫的床上,眼淚已經乾涸在了臉上。
有點可惜,她從來沒有和阿姐一起睡過,這一晚,就當阿姐還在吧。
每當時芸笙回憶起這一段過往,她的心就會忍不住發痛。
所以她沒有辦法和容詞和解。
「說實話容詞,我從來不信什麼人性本惡。」時芸笙平靜道,「我只相信,人會因為後天的事物而亦正亦邪。」
「所以我願意堵上我這輩子的所有修為去救他。」
楚弦看到這樣的時芸笙,心裡微微動容。
時芸笙說的不錯,人的確會變好或變壞。
她便是後者。
「你不去阻止你們教主?」楚弦對著身旁裴玄道,「你費盡心思救她,她卻要捨棄修為救江靖塵。」
「我無法改變時教主的決定。」
楚弦覺得詫異,她仔仔細細觀察了一下裴玄的神色,鎮定自若。
她剛想問為什麼,就被裴玄反問了回來。
「明明是你想讓我們教主去靈山的,怎麼這會兒還要問這麼多?」
「這不是……」楚弦撇撇嘴,「其實我一開始只是想讓她告訴我當年雙生子真相的,可她卻說,要去了靈山才知道。」
誤打誤撞,居然碰上江靖塵被發難。
謝九辰和楚弦他們離得遠,看到自己出關不久的娘,身體還沒有好利索,就開始擋這樣子的雷劫,心下正擔心著。
「娘,為什麼不直接把江靖塵放下來,這樣子不就誰都不用承受雷劫了嗎!」謝九辰提議道。
「傻瓜,江靖塵第一道雷劫已經受了,這雷劫就跟著他了,只能他受著,或者誰可以幫忙擋下。」楚弦遠遠的朝謝九辰喊著,被一旁的裴玄撇了一眼。
「我說真的……」楚弦實在不想得罪這位只會沉臉的大哥。
其他希望江靖塵死的人自然不會坐以待斃。
只見姚清寒第一個站出來,拔劍朝著時芸笙而去。
「時教主,既然如此,就莫怪我無情了。」
姚清寒劍法了得,與時芸笙扭打在了一塊兒。
打鬥過程中,還撞壞了好幾頭石獅子。
其他人也不知道該不該出手,得罪了曦月教,也不是什麼好事。
雷聲越發近了,好像下一秒就會落在江靖塵身上。
「拖延時間是吧。」楚弦一躍而上,幫助時芸笙,一起對付姚清寒,「時教主,我來了。」
兩個人一起上,姚清寒明顯開始力不從心。
容詞見狀,也不好再呆愣原地,去幫助姚清寒對付這兩個人。
「楚弦,你可是靈山弟子!」容詞厲聲道。
楚弦冷笑道:「你這話自己說著不膩我聽都聽膩了。」
加入打鬥的人越來越多,雙方都僵持不下。
可最後一道雷劫即將來臨,沒有了時芸笙,還有誰能截下來……
隨著天際最後一陣震耳欲聾的雷鳴響起,明黃色情強光順著閃電,從從雲層之中破開一道口子,朝著江靖塵直直落下。
「不好!」楚弦驚恐道。
就在眾人都以為雷劫已經將江靖塵劈成了一塊焦炭的時候,一道墨綠色的身影赫然出現在了眾人眼裡。
是時曉。
只見她背部已然變得焦黑,卻還是護在了江靖塵身前。
「時……時曉……」江靖塵驚慌失措地看著這一切,看著時曉被雷劫擊中時,緩緩落地的樣子。
而從始至終,他都無法觸碰到他。
雷劫已經過去了,可大家絲毫不關心這個被雷劫擊中的女子是何人,只嘆惋,這雷劫沒有劈死江靖塵真是無比可惜了。
「時曉!」江靖塵幾乎是撕扯著嗓子吼出這個名字的。
他的頸部青筋暴起,整個人開始發燙。
下一刻,他便掙脫了束縛著他的枷鎖,直衝向倒地的時曉。
他抱起已經奄奄一息的時曉,心裡好像被什麼啃食了一塊,空落落的,酸酸的,痛痛的。
「時曉……」他一遍又一遍哭著呼喊著她的名字,可她卻連動彈的力氣都沒有。
「師兄……別……」時曉的手努力伸起來,一點一點地想要去觸碰江靖塵的臉頰。
「別哭……」
可惜,那隻布滿傷痕的小手,還沒有來得及碰到江靖塵的臉,就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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