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仍夢到他踏著草地,在露水中飄飄蕩蕩行走，讓我的歡歌輕易刺透。

  ——題記

  警惕著某一個人是怎樣一種滋味？如果在所有人眼中，這個人是個好人你又該怎麼辦？奈奈生有時候覺得自己想多了,可是叮叮噹的表現又讓她知道自己沒有多心。

  不管「某個人」在圖謀什麼,又或許「某個人」對她的好感度很高，不至於傷害她的性命,可是，除此之外呢？操控她人生乃至於未來的黑手在哪裡？

  不管出發點為何，她都無法做到全然相信，把自己的人生和未來交給另一個人安排,甚至，這個所謂的「某個人」，和奈奈生只有數面之緣。

  找了個上廁所的理由,奈奈生打算從宴會偷偷地溜出去。

  聰明敏銳的第二神使第一時間發現了她神情不對，但是,奈奈生只是簡單地用尾指勾住瑞希的尾指搖了搖，露出安撫的神情，瑞希便心領神會，知道她要出去做一些不方便解釋的「私事」。

  「要小心哦。」瑞希說,明亮又敏銳的眼神好像看穿了奈奈生的心思一樣，「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他沒有多說,只是對奈奈生翹起紅潤的嘴角，露出一個清爽乾淨的笑容。

  這也是一個充滿少年意氣的笑容。就好像在說：「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會站在你這一邊。」奈奈生幾乎要感到困惑了。她一直有所猜測,認為瑞希和巴衛有幾分類似友人的情誼。

  「如果巴衛選擇了站在我的對立面,你也會這麼堅定地站在我這一邊嗎？」奈奈生想這麼問。她到底沒有開口。感動不到兩秒鐘,她就開始滿心疑竇。

  仔細想想,這樣無法全然信任他人的桃園奈奈生，真的值得被選擇嗎？奈奈生對瑞希回了一個情緒複雜的微笑，沒有回答。在重要的時刻來臨之前，她終究無法全然相信別人會站在自己這一邊。

  「你到底在想什麼啊。」

  她轉身離開之前，聽到瑞希在背後低語。

  他忽然從背後抱了她一下。隱蔽而迅速的動作，因為宴會上妖怪們或者喝得酩酊大醉，或者埋頭大吃大喝，沒有多少人注意到兩人之間短暫的擁抱。

  僅有兩個注意到這個擁抱的，一個是沼皇女，一個是銀髮小糰子。

  沼皇女在心裡「哇」了一聲，便隱蔽地用衣袖擋住塗滿朱丹的小嘴，露出一個曖昧的笑容。銀髮小糰子則抿了抿嘴唇，沒有表情的精緻面孔浮現出自己沒有意識到的惱怒。

  「瑞希？！」奈奈生猛然一驚。她呆站在原地，心臟怦怦直跳。

  她早就知道，或者說早有預料，認為只活了短短十幾年的自己，在神使們眼中心思如同白紙般一覽無餘，更何況她沒有特地掩飾過。可是，真正意識到，自己細微的感情變化都逃不過瑞希的眼睛，這一件事還是讓奈奈生感到一陣恐懼。

  她想：這真可怕，就像是讀心術一樣。不，或許是因為我的緣故。彼此太熟悉了，我沒有好好掩飾自己的心情。我究竟是抱著怎樣的想法暴露自己的呢？

  「別多心了。」瑞希像是又好氣又好笑似的嘆息道，「你究竟是怎麼看待自己，看待我和巴衛的啊。對自己，對我們多一點信心好嗎？明明那麼輕易地暴露自己的秘密，甚至願意把性命交到我們手裡，卻還是忐忑不安嗎？你是笨蛋嗎？無法相信的對象也敢拿自己的秘密和生命做賭注。我真的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才好了。啊啊，巴衛也一樣吧，作為受猜疑的對象來說，他比我還可憐呢！願意做個笨蛋的話，奈奈生就笨到底好了。不要胡思亂想。去吧，我等你回來！」

  奈奈生被輕輕地推了一下。她心虛又慌亂，急急忙忙地沿著旁邊的過道出去，根本不敢回頭看瑞希的臉色。瑞希都知道了嗎？巴衛也知道嗎？天哪，太可怕了，叮叮噹救救我啊！嚇死人了！

  匆匆忙忙地跑到外面，奈奈生的心臟還是怦怦直跳。一種被揭穿的羞恥、心虛和恐慌在心頭不斷涌動，但是同時，奈奈生又感到莫名的安心和放鬆。就像是大災大難後的片刻輕鬆一樣。

  「瑞希知道。巴衛知道。還有誰不知道？」奈奈生小聲嘀嘀咕咕，和系統君開始對話，「天哪，天哪，嚇死我了！他們真的什麼都知道！叮叮噹，你幫我看看瑞希的好感度，真的沒有問題嗎？天哪，嚇死我了，真的嚇死我的，簡直就像是被當場捉住的小賊！我活到這麼大，頭一次這麼尷尬！太要命了！天哪！天哪！要死了！叮叮噹救命！」

  【……冷靜點。好感度很穩，沒問題。瑞希和巴衛的好感度都沒問題。奈奈生，你冷靜點。】系統君還是那麼從容鎮定，風範十足。老實說，人類的行為總是讓堂堂系統君看不穿。

  不管是奈奈生姑娘，還是瑞希，突如其來的神操作常常讓系統君困惑不解。但是，好感度是不會騙人的！瑞希的好感度沒有下降，還因為剛才猶如心靈溝通般的奇妙對話上升了幾點。

  不過這一件事系統君就不打算說了。對系統君來講，除了小雪女和neko醬那種滿好感度的情況，其他好感度變化根本不值得對奈奈生姑娘專門告知。區區小事而已嘛！人心總是多變。

  「真的嗎！真的嗎！那就好，我放心了！嗚，好羞恥啊！深呼吸，深呼吸，呼，呼，冷靜點，冷靜、冷靜、冷靜，我可以的，我沒問題。」奈奈生嘀嘀咕咕了一陣，乾脆靠在牆上平復呼吸。

  多虧了過去在暗黑世界戰場上的活躍，她的自我調節能力還算過得去。五分鐘後，奈奈生重新找到自己的節奏。她拍了拍漸漸冷卻下來的火熱臉頰，告訴自己：沒事，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

  奈奈生沿著過道走了一陣。她沒來由地充滿信心，覺得自己肯定能夠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合適的機會見到所謂的「某個人」。

  距離樂聲歌舞傳來的大廳越來越遠，奈奈生找到一片以前可能是花園的地方。不過花園很荒僻，根本沒有好好地種植什麼好看的鮮花，像是長期疏於打理的荒郊野外一般。

  伴著蟲聲和蟬鳴，奈奈生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天空月亮高遠明亮，照亮整片荒地。奈奈生轉過身，一邊走一邊尋找猜想中應當跟著她過來的蝴蝶。

  「我想要找個人談談。」奈奈生自顧自地說，「如果是我認識的人就好了，認識的神也可以。」她站在原地，隨手採下一朵不知名字但長得挺好看的野花，慢慢道，「御影神，是你嗎？」

  片刻之後，有風吹過，林葉沙沙作響。奈奈生有些恍惚。忽然，她看到被照得明亮的荒郊野地上出現了一道深黯的影子，就在離她不到兩米的地方，投下模糊而黯淡的身影。

  奈奈生沒有回頭。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緩怦怦直跳的心臟和驟然急促的呼吸。

  「某個人」，也就是御影神，事實上來說，她沒有見過幾次，奈奈生卻深深地知曉，在自己的過去和未來中，的確有人給名為桃園奈奈生的人生留下了足夠深刻的印記。

  奈奈生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心，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命運是握在自己手裡的。這一點，奈奈生從不懷疑。她的意志再次堅定起來。不管面對怎樣的未來，她絕不後悔，絕不低頭！

  奈奈生慢慢地轉過身，揚起眉，衝著身穿和服、表情溫和戴著眼鏡的御影神微微一笑：「終於再見到您了，御影神閣下。」久違了，企圖操縱我人生和未來的幕後黑手，御影神閣下！

  系統君：【我總覺得你們拿的腦內劇本不太一樣……】仔細想了想，系統君還是決定什麼也別說吧。它當然永遠是站在奈奈生姑娘這一邊的嘛。

  御影有點激動。

  或者說，這個從一開始就拿到劇本的男人，也可以說男「神」，看到自己神社的繼承人，桃園奈奈生，成長為現在這個出色的樣子，他不由地激動起來。

  就好像自己辛辛苦苦栽種的種子好好地開花結果了一樣，好激動！御影推了推眼鏡，表情有點緊張：「你好，奈奈生。好久不見，你變得開朗多了！」

  呃？開朗嗎，好吧，是有那麼一點！奈奈生承認自己成長了，也變得開朗了，父母和生活留給她的陰霾，是系統君、巴衛和瑞希逐漸幫她抹去的。從這一點來說，她應該感激御影神。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說的就是這時突然感到心虛的奈奈生。御影神看起來不像是壞人啊。御影神好像從事實上對我幫助挺大的……奈奈生姑娘開始腦內風暴。

  她把採下來的野花遞了過去：「這是給您的禮物。今天沒有好好準備，下次，我給您專門準備一份禮物吧。」奈奈生不知道怎麼說好，欠人情是真的討厭，回頭給御影神送一份禮物抵消吧，這樣心理上就不會這麼虛了。

  御影激動極了。想起第一次見面，和第二次見面的情況，御影覺得自己今晚真的是來對了。看！現在的奈奈生多有禮貌多可愛啊！御影連忙雙手接過野花，高興地說：「我會好好珍惜的！」

  別吧，我就隨便摘的！奈奈生想，更心虛了。向旁邊看看，也沒有桌子椅子什麼的，奈奈生也不能拉一張椅子給御影神坐坐表示一下尊敬。她只能說：「御影神閣下，你介意坐在草地上嗎？」

  「我？當然沒問題。」御影一點都不挑剔環境，不然他一個堂堂神祗也不會混日子一樣呆在一個又小又破的神社裡了。他在神祗中向來是一個脾氣溫和的好人。

  兩人面對面跪坐在草地上，相距不到一米。

  夜幕深沉，多虧了月光的照耀。草葉上明顯地點綴著露珠，在月光下閃閃發亮，就像是珍珠一般晶瑩美麗。奈奈生有些出神，許久，她緩緩道：

  「御影神閣下，和我想像中的，有一點不一樣。」

  「哈？我嘛？」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御影有點不好意思，「奈奈生是說，我沒有什麼威嚴的意思嗎？不過我們以前見面的時候，我不是被狗追得慘兮兮的嘛。你都見過我狼狽的一面了，我就不用裝了吧？哈哈。」

  「我是覺得，御影神閣下，看起來像是個好人。」奈奈生幽幽地說。

  可惜，我不信。奈奈生在心裡補充道。

  御影不知道奈奈生話語中的意味。

  長久的生活經驗，讓他直覺奈奈生來者不善。笑著笑著，御影慢慢收斂了笑容，臉上保持著溫和的表情，語氣卻平淡了下來：「哦，看起來像？那就是實際上不是了？」

  好幾分鐘，荒地上靜悄悄的。

  御影不知道奈奈生在想什麼。他在心裡苦笑起來：啊啊，看來我搞砸了，被奈奈生這孩子厭惡了呢！向來受歡迎的緣結神第一次感到，自己也有無法理解的對象。

  兩人長久的沉默著。

  空氣凝滯了一般。

  御影沒有開口，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他對桃園奈奈生的了解十分片面，全部都來自於某個未來的劇本。而真正的奈奈生是什麼樣子的，需要他親眼去看，親耳去聽，親身去接觸。

  但是，御影承認，桃園奈奈生有一種特別的魅力，或者說情緒感染力。她笑的時候，會讓人們想要跟著她開心地笑。她難過的時候，會牽動人們心中的悲傷。

  這一刻，哪怕奈奈生口中吐出的是帶著隱晦敵意的話語，御影也無法生出敵意，甚至對這樣帶著悲傷情緒的奈奈生，油然生出一種同情和悲憫。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什麼，是不是真的傷害了眼前這個無辜良善的女孩子。

  他終於道：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是好人，還是壞人。」

  「這個問題，只能交給奈奈生評判吧。奈奈生是怎麼想的呢？」

  奈奈生沒有回答。她在心裡問了系統一句話：「叮叮噹，你幫我看一下御影的好感度。降了沒？」都是千年老狐狸了，裝什麼單純善良，我直接看好感度算了！奈奈生頭腦冷靜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