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寧寧的對話既開導了她，同時也讓困擾多時的他，徹底想明白一件事。

  人力有窮時。

  無論自己再怎麼努力，做不到的事情，終究是做不到的。

  就像這次的南陽之戰。

  一開始，按照原計劃，他其實是想憑一己之力，在攻破南陽之後，再轉回身順勢攻破襄陽。

  完成從局部，到整個中西部的戰略擴張，徹底摧毀楚國的後方防線，最後在順著淮水回到大本營。

  結果，這個計劃第一步就夭折了！

  他並沒有能夠守住襄陽，也無法完全依靠自己的能力攻下南陽。

  這造成了他目前進退兩難的局面。

  無論是進攻還是後退，前後都有追兵。

  他唯一的選擇，只剩下依賴外援，藉此打開局面。

  因此，他在第一時間調整了自己的思路，由漫無目的的進攻，轉變為符合實際需求的，有計劃性的進攻。

  效果也很明顯。

  南陽城被成功攻破，新鄉城也落到自己手中。

  僅憑戰果而言的話，似乎比汗漢水之戰，要來的更加輝煌。

  遺憾，但又不完全遺憾。

  在那之後，他進行了深刻的自我反省。

  邯鄲之戰和曲阜之戰的勝利，讓他過於忘乎所以。

  以為只要自己願意，就什麼都能完成。

  可現實卻並非如此。

  有些時候，成功和努力並不一定掛鉤。

  唐靖此刻深有體會。

  「唐公子，你洗漱好了嗎？」

  在兄妹二人聊天的時候，一位身姿窈窕的侍女在門外伸頭張望了一會兒，看到唐靖之後，這才放下心，探出半個身子，恭敬的像他問安。

  「哥哥，是婉兒姐姐！」

  唐寧在看清楚來者之後，對唐靖解釋道。

  唐靖這才想起來，對方似乎是韓瑩的貼身侍女之一，昨天曾有過一面之緣。

  因此，連忙回禮。

  「有勞婉兒姐姐，還請稍後片刻。」

  「唐公子多禮了，還請自便。」

  名叫婉兒的少女，並沒有因為唐靖的回覆，流露出不滿的情緒，反而依舊保持恭謹的態度，讓唐靖對他大生好感。

  話雖如此，唐靖倒也不敢馬虎大意。

  快速簡單收拾一番過後，便跟隨侍女，三人一前一後來到正廳。

  「好傢夥，果然是貴客難得！」

  剛一進門，迎面而來的是一位鬚髮花白，但精神爍熠的一名素衣老者。

  老人身上沒有任何飾品，但一舉一動卻盡顯大家姿態。

  一見來者唐靖二話不說，立刻下拜。

  「小子給張老問安。」

  唐寧見唐靖如此，知道事態嚴重，也緊隨在他的身後，盈盈下拜。

  老人對此似乎極為滿意，稍微虛扶了扶，便讓二人起身。

  「年輕人有本領的同時又如此知書達理，可見龐小子教你的時候的確用功了。」

  唐靖憨厚的笑了笑，對此卻不敢作答。

  「好啦，放輕鬆一些。我有那麼嚇人嗎？」

  聽著對方的調侃，唐靖感到哭笑不得。

  他不確定對方究竟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反正即使已經得到對方的允諾，但他依舊不敢大意。

  無他，因為對方的身份實在太過恐怖。

  事實上不只是他，哪怕是先一步趕到此處的韓瑩以及暴鳶。

  在面對老人的時候都顯得畢恭畢敬，尤其是暴鳶，昨天在唐靖面前還一副狂妄的姿態，如今在面對老人的時候，卻顯得像一隻鵪鶉。

  當然，唐靖並沒有因此取笑他，反而深感同情，因為，昨天的自己，比他更加不如。

  「好了，張爺爺，你就別開玩笑了，你看他們兄妹二人都拘謹的很呢，還是先坐下吧」

  韓瑩見氣氛有些尷尬，作為東道主的她，即使內心仍感到有些拘謹，卻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出面解圍。

  「小丫頭胳膊肘往外拐啊，我這還沒說什麼呢。

  罷了罷了，所謂人老生嫌，概莫如是，老頭子有老頭子的去處，小子，當心著點！」

  最後這句話是對暴鳶所說，老者似乎對他接下來談判，並不報太大期望，這讓暴鳶感到難以接受，覺得自己被小看了。

  眼前這一幕，讓唐靖有一種夢回昨天的感覺。

  原本他們預計昨天就直接開始談判，然而由於老人突然出現，雙方一時都感到手足無措，於是原本一場緊張激烈的談判，硬生生轉變成一場，毫無營養的話家常。

  在這期間，老人的態度由始至終都顯得親切溫和，只是一個勁的詢問唐靖的來歷。

  對此，唐靖自然不可能告訴他真相，只是把自己早已瞎編好的一套來歷，告訴老者。

  無論他相不相信，反正他也找不到人查詢真相。

  因此，他倒不擔心自己編織的謊話，會被戳穿。

  但唯有一點，他沒有辦法隱瞞。

  那就是他從軍之後的經歷，這是實實實在在寫在官方檔案上的，如果自己造假，一旦被對方得知，只要稍微添油加醋一番，自己就會落人口舌。

  因此，對於這方面，唐靖回答的尤為謹慎和仔細，生怕因為一時疏忽，給自己帶來無盡的麻煩。

  但也正因如此，他又有了新的麻煩。

  在談話過程當中，唐靖第一次知道，原來老人居然是魏國如今的大將軍，目前唐靜名義上的老師和上官的龐涓的師門長輩。

  這下子輪到唐靖傻眼了。

  要按照這麼算的話，對方完全可以算得上是他的師祖。

  哪怕對方從來沒有指教過自己，哪怕他們從來沒有碰過面，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對於這突如其來的空降長輩，唐靖內心欲哭無淚。

  當然，他很快就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

  事到臨頭，退縮，反而顯得懦弱，與其如此，不如迎難而上。

  再者，對於這種事，他其實內心也早有預感。

  打從一開始，他就已經做好了準備。

  人，從出生開始就註定絕不可能成為單一個體。

  出生的時候有父母。

  在那之後，又會不停的結交新的人物，和對方締結，各式各樣的關係。

  例如鄰居，夫妻，朋友，師生。

  缺一不可。

  沒有誰能夠例外，唐靖同樣如此。

  自從拜師以來，他就早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他知道，自己遲早會和對方的人際關係網，產生交集。

  雖說沒想到這個時刻來臨的這麼快，但倒也不至於因此驚慌失措。

  在這個諸子百家爭鳴的時代，同門，可以算得上是自己在這個時代生存的重要助力之一。

  只要自己能夠成功成為其中一份子，那麼自己就等同於擁有了一道護身符。

  這也是他之所以選擇拜龐涓為師的原因。

  除了因為對方值得自己尊重，而且也確實需要對方的保護之外，更多的是想藉助對方的特殊身份，給自己三張強大的保護傘。

  身為魏國的大將軍，龐涓的學習之路並非一帆風順，相反異常坎坷。

  最開始他師從儒家，但由於看不起儒家迂腐的教條，因此最終破門而出，轉投入法家。

  然後又因為法家的執政理念，和他的道德感，背道而馳，讓他感到難以認同，最終選擇半路出師，離開了法家。

  最後，在好友的介紹下，他終於找到了適合他的容身之所——兵家。

  並且成功在兵家門下，習得一身本領，最終在魏國投軍，積累功勞，直到成為大將軍。

  有傳聞說，他曾經還接受過縱橫家鬼谷子的指導。

  但由於這種說法實在過於離奇，而且和他之後的行為嚴重不符，因此也有人稱，這只是縱橫家為了給自己臉上貼金，所炮製出來的謠言。Πéw

  總之，龐大將軍身上，擁有三重身份。

  儒家棄徒，法家修士以及兵家弟子。

  由於早年的經歷，導致龐大將軍由始至終對於儒家，始終存在著極端的看法。

  認為他們只擅長空談辯論，卻沒有實際本領。

  相對之下，法家和兵家就好的多了。

  雖然他最終放棄了法家，但由於這是雙方的觀點不同，屬於沒有利益糾紛的純粹思想觀念的不同，雙方並沒有因此產生摩擦和糾紛。

  再者，對於法家所提出的「依法治國」理念，龐涓雖然感到有些不切實際，但內心其實是希望能夠達成的。

  可以說，雙方的關係，由最初的師徒關係，演變成現在有點類似於相互利用的盟友關係。

  法家希望藉助龐涓擴大自身的影響力，而龐涓同樣也希望，利用法家的治國理念，來壯大魏國。

  雙方既相互提防，又相互幫助。

  而張開地，乃至後來的韓非子和李斯，就是法家的代表人物。

  尤其是前者，更是法家的開山人物。

  從這點來算，唐靖管對方叫句祖師爺並不過分。

  不如說，這已經是相當占便宜了。

  一個連龐大將軍來了都只能恭恭敬敬跪著叫爺爺的人，現在自己能夠和對方站著交流，已經算是被抬舉了。

  不然，按照禮法，此時此刻，自己應該趴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