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城內居民僅是感到難熬的話,那麼,熊心真可謂是如坐針氈。
從派出部隊,到今天為止,時間,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天。
最開始,外出隊伍還保持著每天一傳訊,告訴他每天的收益得失。
雖然沒有傳來得勝的訊息,但也同樣沒有傳來失敗的消息。
這種情況讓他又喜又憂。
然而,這種情況在維持了兩天後,一行人突然徹底失去了音訊。
在察覺到情況不對勁之後,熊心在第一時間就派出探子打探。
結果,一去不回。
不死心的他,在這之後,又試探性的,多角度無差別的投入眼線,試圖尋找到二者的蹤跡。
然而,又是石沉大海。
出現這種情況,通常來說,只有兩個結果。
一是信使迷了路,二是雙方都遭遇到不測。
由於沒有具體的結果,熊心也不敢輕易下決定。
畢竟,他身負一城之重任,倘若有失,那無異於是自決門戶。
只怪新鄉城地理位置實在太重要,重要到,即使以他的身份,放棄起來,也極為艱難。
然而,看著窗外蕭條的模樣,熊心明白,自己該做決斷了。
如能獲勝,那自然最好。
若不幸失敗,導致城池易手,大不了一死以報國家。
無論如何,不管出現任何結果,自己都算對自己這王族身份有了個交代。
「傳我命令,今晚所有人全部飽餐一頓。將城內所有酒肉,都拿出來犒賞三軍!所有人全副武裝,明天一早,隨本城主出城。」
隨著熊心的命令下達。原本死氣沉沉的城主府,忽然像活了過來一般,歡呼聲此起彼伏。
閉城多日,不僅城內居民難受,他們這些守衛者同樣難受。
由於突然出現流寇,他們這幾天,除了每日的操練之外,還額外增加一項任務——巡邏城防。
這個任務不但枯燥無聊,同時又極為危險。
若真有敵人,巡邏城防的部隊必須要第一時間投入戰鬥。
換句話說,他們要充當部隊的炮灰。
眾所周知,在部隊之中,減員最大的,無異於前鋒部隊。
如果有可能,誰都不希望自己或者身邊的親人、朋友,淪為一線。
但是,既然事情發生了,那麼就必然會有人來肩負。
因此這幾天,只要是巡防的部隊,無不期望著,在自己的任期之內,不要出現任何事。
每天的交接班換崗,對於他們而言,都猶如多活了一世。
這樣的生活有多麼壓抑,可想而知。
難受的是,雖然工作量暴增,但是他們的待遇,還反不如之前。
每天吃著用冷水泡的大米,嚼著難以下咽的菜乾,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多的人,感到頭暈目眩,手腳疲軟。
再這樣下去,不用敵人來攻打,他們自己都會崩潰。
眼下得到上官確切的任務,讓他們既喜又憂。
高興的是,終於不用再重複,日復一日,單調枯燥又壓抑的任務。
擔憂的是,對於他們而言,出城也就意味著,和敵人決戰之日的來臨。
然後,無論他們內心有多麼五味雜陳,也無法改變熊心的決斷。
決戰,終究還是到來了。
然而,讓他們意想不到的是,決戰確實到來了,但發起人,卻並不是他們。
月色掩映之下,接踵而來的人群,仿佛死神收割靈魂的部隊。
高舉在手中的火炬,更猶如大地之上憑空而生的火龍。
璀璨而又絢爛。
熊心目瞪口呆的,在城牆之上,望著這一幕。
雖然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但當真正親眼目睹,萬人大軍,行走之間,所造成的氣勢的時候。
即使以他的心智,也受到震撼。
看著那一眼望不到頭,無數攢動的人頭。
還有那黑壓壓的,卻在月色的映照之下,散發出森冷寒光的鋒刃。
他不知道那究竟是多少人?
唯有一點,可以肯定。
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
「敵人是什麼時候來的?」
「將軍,我不知道啊。」
「你們究竟是幹什麼吃啊?敵人都來到城牆底下了,你們居然還不知道。」
「將軍,你忘了,是您說的所有人不得出城的呀。」
熊心氣急敗壞的抓住一名巡邏士兵斥責。
士兵被熊心一陣斥責,罵的暈頭轉向,好不容易回過神來,頓感委屈不己。
熊心也意識到自己不應該責怪任何人。
是自己太過大意。
如果一開始自己就堅持不懈,不停的派出探子或者眼線的話,絕對不可能出現敵人兵臨城下,自己卻渾然無知這種荒誕事。
說到底,還是自己經驗實在太少,以至於從一開始,就被敵人所營造出來的,恐怖氛圍,震懾住了。
以至於,就連最基本的應對,都沒能做出。
「城上可是熊心大人。」
「正是某家,不知大王該如何稱呼。」
事到臨頭,熊心反而徹底看開了,既然敵人已經兵臨城下,現在即使想要逃跑,也已經做不到了。既然前後都是一死,又何必在此低聲下氣,惹人恥笑。
作為一國王族,他或許能力不足,但無論如何,他都必須要維護楚國的顏面。
他可以允許自己無能,允許自己卑微的死去,但絕不允許,別人因此而輕視了楚國。
「果然是熊心大人,好氣勢,好膽量。」
說話之人絲毫不掩飾自己對熊心的讚賞。
黑夜之中,看不清來者模樣,但熊心憑藉多年閱人的經歷,從聲音上來看,說話之人,聲音之中,還帶有一絲少年的稚嫩和變聲期獨有的沙啞。
由此來看,對方年齡絕對不超過16歲。
按照此前他所得知的情報來看,顯然,此人必然是流寇團伙之中兩位首領之一。
而且,從目前對方的表現來看,自己從一開始就判斷錯誤了。
敵人的頭目打從一開始就是說話的少年。
可笑,自己居然一直把注意力放在那位青年頭上。
這就難怪,註定了自己的敗局。
「這位大王莫非名字實在難以啟齒,竟不肯招呼一聲。」
「區區賤命實在不忍污濁千歲之玉耳,但千歲既然再三詢問,那在下也不敢搪塞,楚陽,楚國的楚,陽光的陽。」
「楚陽,楚揚?!好狂妄的傢伙。」
熊心氣急敗壞的想到。
他根本不相信,這是對方真實的名字。
在他看來,這是對方故意在挑釁他,想要讓他出糗。
「大王既不肯告知真名,又何必編排詞語來消遣在下?!關大王之聲勢,看來新鄉對於大王而言,勢在必得了。
在下不才,既身為一城之主,身負君王之重任,雖非大王敵手,但也願意,以頸上之血來洗濯大王之劍鋒。」
「真是個異常難纏的傢伙。」
唐靖忍不住嘀咕了兩句。
在他看來,熊心的能力或許不算多出類拔萃,但這份心性確實難得。
他很肯定,如果他在這裡發起強攻,那麼部隊必然損失慘重,這是他萬萬不能接受的。好在,他的任務並不是奪取城池。否則,他都打算掉頭而逃了。
「千歲何必擔憂。某一向在山野之間游竄,昨日忽然異想天開,因此才來新鄉見見世面。
前幾天千歲大人差遣愛將,不自量力,前來尋找某家,竟被某家之手下失手錯殺。是某家開罪於千歲,實在是可惜。
然則,不打不相識。既然有此一招,而且向日又為鄰里,千歲難道不應該大開四門,歡迎下我這個鄰居嗎?」
「好鄰自然好酒款待,惡鄰就不必款待了吧?」
「千歲大人如此,是要壞兩家之和氣。不過既然是千歲大人的決斷,那麼某家也不敢違逆。」
二人對話結束,黑夜之中,一名有著銀色長髮的男子,走出陣勢,揮舞手中的令旗。
很快,規模龐大的部隊,開始有條不紊的,按照往日的訓練,一分為三。
一部前往左面,一部前往右面,最後一部居留在中間。
「好高明的圍城方法,看來敵人之中果然有能者。」
熊心皺起了眉頭,敵人的難纏程度,遠超他的想像。
這已經不是他能夠戰勝的敵人。
在他看來,即便放眼整個中原,能有如此高明指揮方式的人,也不超過一手之數。
在整個楚國,或許只有屈平能夠勉強做到,哪怕是景舍,依照他的經驗,要想做的如此嫻熟老練,恐怕也極為困難。
「千歲,讓我試著掠一陣吧。」
見敵軍兵臨城下,一名將軍慷慨的主動請戰。
然而熊心卻搖了搖頭,沒有同意。
「沒用的,敵眾我寡,而且敵人之中不乏能手,貿然出擊,也只不過落得周元一般的下場。」
「難道就這麼白白等死?」
將軍感到費解,即使無法戰勝敵人,但怎麼可以什麼都不做,就這麼坐以待斃?
然而熊心想的更多。
原本,他是打算,即使守不住城池,也要與城池共偕亡。
但是,在看到對方的排兵布陣方式之後,他立刻打消了這個想法。
「通知所有人,高掛免戰牌。」
隨後,他只是丟下一句命令,沒有跟任何人解釋,就離開了城頭,重新回到城主府。
在他走後不久,城外包圍的部隊,也直接就地安營紮寨。
並沒有像眾人所想像的那樣,直接發起進攻。
如果自己所料不差,或許打從一開始,自己就不是敵人的根本目標。
可惜的是,自己手中的資料太少,沒辦法從有限的情報之中,分析出敵人的目標。
只有一點,他可以肯定。
此時避而不戰,或許是破解目前僵局唯一可行,且唯一正確的方法。
望著群山重巒疊嶂的夜幕,透過那裡,熊心似乎可以直接看到南陽。
此時那裡,格外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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