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初三，漢水之亂爆發前。

  此時的書房，完全不見往日的安靜祥和，有的只有無盡的籌謀與運算。

  空氣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躁動，伴隨著來往的步伐，顯得沉悶。

  西陵君屈平

  這個往日在楚國呼風喚雨的君候，此刻完全不見平常的安穩，皺著眉頭，來往於門口與花廳之間，始終拿不定主意。

  一旁的少年，似乎早已習慣這種場面，只是安靜的坐在椅子上靜靜的享受著，難得的下午時光。

  他知道自己的父親苦惱的是什麼。

  自從6月開戰以來，楚國的戰線遲遲得不到推進，最終，不得不在入冬之前被迫撤兵。

  雖說此戰並非全無收穫。

  楚國成功的進入中原腹地，而且楚王也成功的問鼎中原，達成了楚國歷代，夢寐以求的願望。

  但除此之外，楚國的戰果可以聊聊可數。

  作為西陵君唯一的兒子，在整個中原也稱得上炙手可熱的人物，屈胤遠比別人知道的更多。

  他知道早在戰鬥開始之前，自己生性保守的父親，就曾經全力的反對過。

  不得不說，那是自己為數不多的，發自內心的認可父親。

  據他推測，楚國此行很難取得什麼相對應的成績。

  在開戰之初，他就認真的分析過各方勢力。

  首先，就是首當其衝的老對手齊國。

  齊國在和楚國開戰之前，正處於和魏國的拉鋸狀態，似乎一時之間，無暇分身。

  但少年卻深刻的知道，作為中原當之無愧的霸主，齊國的戰鬥動員能力，以及機動能力有多優秀。

  那是楚國望塵莫及的存在。

  齊國，作為老牌中原強國，第一批被周天子冊封的存在，其歷史沉澱和楚國大致無二。

  那是一個只要稍有不慎，就會被對方消滅的可怕存在。

  這樣的對手，如有可能，儘量不去招惹，才是上上之選。

  其次，就是河東之戰的另一位主要選手魏國。

  誠然，魏國的力量不如楚國的1\/10，而且無論是物資，人口，還是後勤保障，甚至機動作戰能力，都沒有什麼可以值得稱道的地方。

  但這個國家卻有一個令旁人羨慕忌憚的背景，那就是它是晉國的分支。

  晉國，兩百年前的中原霸主。

  回想起那個國家，即使以少年的心性，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那是一個對於所有楚國人而言，夢魘般的存在。

  楚國和它戰鬥了兩百年，整整兩百年。

  這200年的時光，上百次的戰鬥，楚國僅僅贏了三場。

  那是一個令楚國又敬又怕的存在。

  無數英明的先王，正是因為它的存在，才不得不望月惆悵，依欄而嘆。

  原本所有人都以為，這個強大的國家，最終一定可以向前輩一樣，完成一統華夏的壯志。

  但誰都沒有想到，一個如此強大國家，既沒有亡在外族手中，也沒有倒在對手手下，它居然自滅了。

  滑稽般的死亡了。

  它的死標誌著楚國的正式崛起。

  對於這樣一個恐怖的國家，對於從那個恐怖國家中，剝離出來的一部分。

  無論怎么小心都不為過。

  趙，韓同理。

  因此，少年對於這場戰鬥的前景並不樂觀。

  如能及時收手，或許可以讓損失小一點？

  許久之後，始終拿不定主意的屈平，看向悠哉悠哉，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可自拔的少年，有些生氣。

  自己正急的火燒眉毛，還那麼清閒，他到底知不知道現在已經快到生死存亡關頭了。

  但是，他也知道無名火的來源，來自於自己，況且自己還需要他的幫助，因此耐著性子，詢問到，想從他這裡得到些靈感。

  「戰況如此焦灼，我們是戰呢還是不戰呢？」

  回到現實，少年緩緩抬起頭，心中似乎早有腹案，聽到問話，不急不慢的說道。

  「吾兵雖多，號稱有300萬之眾，然而堪戰者不過十萬（感覺很誇張是嗎？事實上即使到北宋時期，作為中國第一個人口大爆炸時代，擁有1億人口，號稱500萬士兵，實際上具甲士兵，也就是全副武裝的士兵，也只有人，更別提戰國時代了。我這裡已經算是誇大了，省的被人說成是村長打架。）

  傷病以及後勤保障人員又要占據1\/3，以及要撥出1\/3的人手鞏固後方。

  實際上可以利用調度的，不過三四萬人左右。（生產效率跟不上）

  前次，來西敗戰，傷亡萬餘，雖然沒有到大傷元氣地步，但也讓我們傷筋動骨。

  若非他在之後的夜襲作戰當中，應對得當，成功斬殺了對方三員大將，早就應該問罪。」

  少年的語氣冷漠，機械，不帶有任何感情，但每句話，每個字，都說的鞭辟入裡，條條是道。

  屈平聽的不住的點頭，隨即想到，這樣做實在是削弱自己身為父親的顏面，因此又立刻止住。

  少年卻沒管這些，只是自顧自的，繼續自己的分析。

  「西陵君轄區雖號稱有五十萬士兵，但實際上究竟有多少可用人手，父親您應該心裡有數。

  眼下，我們真正能夠動用的人手不過一兩萬人，時節又入寒冬。

  過幾個月就是仲春，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

  南方的南蠻必然會趁此時機入侵，至於西邊的巴國和蜀國，恐怕也有可能趁此機會裹挾而進。

  如今我方可謂捉襟見肘，若再派出部分人手，一旦轄區有變，又該如何應對？」

  「話雖如此，但王有命，臣下豈敢不從？」

  似乎聽到有趣的答案，屈平捋著鬍鬚，笑的愜意，但他沒有這麼輕易放過少年，而是就此詢問關鍵。

  然而對於父親的問題，少年似乎早有預料。

  只聽他鏗鏘有力的說道。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何不以南蠻入侵為理由藉口推脫了此事！

  待等來年開春，大王應該也許就能明白，單靠我楚國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消滅中原。

  知道事不可為，到時候他自然會找理由退兵。

  到時候我們再藉口時機成熟，趁機發兵，如此一來，對上有了解釋的理由，對下也能夠取悅下屬之心，豈不是一舉兩得？」仟千仦哾

  啪，啪，啪。

  屈平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悅，鼓掌稱讚自己兒子的機智。

  不得不說在急智方面自己的確不如兒子。

  好在，雖然如此，但自己也有兒子比不過的地方。

  「胤兒你果然是不是出的奇才！如果讓你早兩年出世，何至於讓什麼風雲三姬獨美於前？

  我看這普天之下能夠和你相提並論的人，大概也只有此前不幸早逝的唐靖了。可惜啊，如此少年竟然短壽！天公不做美呀！」

  屈平捋著鬍鬚不住的感慨。

  唐靖如果在這兒，一定會驚訝自己的名聲何時，如此響亮，竟然連遠在萬里之外的人，都會為自己的死感到惋惜。

  少年不以為然，但心裡卻默默記住了唐靖這個名字。

  隨即，屈平面色一變，嚴肅的警告。

  「正是因為如此，我才要你藏拙。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那唐靖正是因為無人教導，不懂得收斂，做事任意妄為，才會有如今的下場。

  若他早點懂得隱忍何至於屢屢被派到前線？以至於一招不慎。

  你現在還很年輕，大王也很年輕，如果讓你們兩個年輕人湊到一起，對於楚國這並不是什麼好事。

  年輕人精力充沛，但終究還需要老年人，幫你們把握方向。

  你少年老成，心智成熟，將來必定是我國不可替代的人物，即便是景舍，恐怕也只能望其項背。

  但你要記住，實力是需要時間來沉澱的。

  過早的暴露自己，就像還沒有磨鋒銳的錐子突然刺破口袋。

  除了折損自己之外，只會暴露自己的短處！」

  「父親大人說的是。」

  屈胤低頭受教，表現的十分誠懇。

  「善哉善哉。」

  屈平此感到十分的滿意，但他不知道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少年的臉上晦澀的閃過一道陰暗的視線。

  那是由野心和欲望充斥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