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的辦事效率極高。
事情是在下午發生的,隔天早上,就將榜文張貼出來了。
模糊了具體人數,和案發原因,只說是雙方因口角產生爭鬥,最終不小心錯手殺人。
官府帶著這種結果來到群玉苑的時候,呂少白剛好在吃早飯。
得知結果,很乾脆的爽快承認了,並且乾淨利落的繳納了罰金。
由於涉案人員較多,如果全部用銅錢來換算的話,那將是一座堪比山一般高大的數量。
因此,經過簡單的商討,呂少白最終以市場流通最廣泛的白銀,代替銅錢,完成了罰金的繳納。
流程極為簡單。
每一名死者家屬來到他的跟前,依照死者生前的重量,領取自己應得的補償。
過程極為簡單,甚至有些枯燥。
當一箱箱敞開,任由人取拿的銀元寶箱,在時間的推移之下,最終變得空空蕩蕩的時候,所有人都感到心滿意足。
呂少白甚至有空,邀請他們,一起坐下來,共進早餐。
期間雙方談笑晏晏,根本看不出任何矛盾。
當最後一名死者家屬在呂少白的親切呵護之下,酒足飯飽的腆著肚子,打著飽嗝和他互相道賀,離開之後,群玉苑再度恢復了冷清。
來鳳兒從頭到尾,旁觀了呂少白長袖善舞的這一幕。
期間,她刻意隔開眾人,隻身一人,往來招呼,為的,就是想看看,這些人在面對呂少白的時候,究竟會不會有那麼一絲憤怒。
結果讓她很失望,也很滿意。
只是她搞不懂,明明已經將事情圓滿解決,為什麼呂少白的臉上卻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喜悅,反而有著掩飾不住的落寞。
出於好奇,她並沒有走遠,而是借打掃,來往於前後院。
「公子,怎麼了?難道是因為被罰錢,所以感到不愉快嗎?大可不必,那點錢只要我們願意,隨時都可以得到。」
老僕也看出呂少白神色不對,以為他是因為有史以來頭一次挨罰,所以感到內心委屈,因此細聲寬慰道。
在他看來,為了點黃白之物,愁眉不展,有損皇家顏面。
但是,呂少白聽到他的話,卻搖了搖頭。
臉上露出一個笑非笑的表情,像是自嘲,又像是在嘲諷他人。仟千仦哾
「九叔,你覺得剛剛那些人怎麼樣?」
看著呂少白詭異的面容,老僕仔細斟酌了一番話語,小心翼翼的回答到。
「很現實的一群人!可能您覺得有點難受,但我必須要說,他們的做法其實是正確的。
您出身高貴,因此,很難體諒底下人的心酸。
普通人,只是單純的活在這個世界,就已經很困難了。
如果,什麼事都斤斤計較的話,根本就無法生活下去。
因此,對於他們的做法,我並不感到意外,甚至十分的滿意。
當然,這其中肯定少不了官府的運作。無論如何,能夠少一件麻煩,終歸對我們有利。」
「是啊,我也知道他們的做法是正確的。如果,他們強行選擇和官服做對,選擇和我們硬碰硬,大概率恐怕會人財兩失吧?
因此,我並沒有責怪他們的意思,也沒有嘲笑他們的意思。」
呂少白停頓了一下,目光望向遙遠的東方,那裡是故鄉的方向。
他的目光悠遠而又飄渺,似乎能夠透過重重群山,皚皚白雪,看到那相隔萬里的地方。
過了很久,就在老僕以為他已經失去談話興趣的時候,呂少白卻用他那清脆的聲音,發出帶有一絲哀憐意味的話語。
「我嘲笑的不是他們,也不是魏國的官府。而是,那些漫無目的,不作為的人。」
說這番話的時候,他忍不住內心激盪的心情,十指指甲深深的摳進手掌之中。
即使流血,也毫無所覺。
許久之後,不知是感到疼痛,還是了解自己,就算在這裡發火,也於事無補。
在指節已經從白轉青,而且手掌上的鮮血,也凝固在掌心,仿佛綻放一朵美麗的彼岸花。
這才鬆開手,呆呆著望著自己的手。
「在我看來,一個有作為的人,哪怕他最終的努力成果有限,那也是值得欽佩的。真正值得人唾棄的,是那些明明具有優越的資本,但是寧願吃老本,也不肯向前邁步的人。
他們,是純粹的渣滓,任憑他們,外表有多麼光鮮亮麗,又有多麼高貴的身份,也難以掩蓋他們那令人作嘔的姿態。
」
「公子,您的意思……」
老僕呆愣住了。
他萬萬沒有想到,呂少白竟然會如此評看待齊國的王公貴胄。
要知道,那裡面可有不少人算得上是他的長輩。
一旦有人將這裡的消息傳出去,恐怕,立刻會在齊國掀起萬丈波瀾。
誰都不希望失去手中應有之物。
哪怕代價是損失一位優越的儲君,那些既得利益者,也一定會不惜任何代價,剷除掉危險的存在。
知道此事嚴重性的他,哪怕此舉嚴重逾越自己的身份,他依舊面色嚴肅的警告他。
「公子慎言!」
作為一名僕人,他並不想在主人的問題指手畫腳。
雖然,單就個人情感而言,他也認為齊國勢必要進行一場改革。
固然齊國在目前各國之中名列前茅,但也並非永遠一成不變。假如有朝一日趙國楚國任意一國發生了什麼重大變革,很難說會不會就此將齊國甩開。甚至於韓國楚國,也不能保證他們永遠都如此弱小。
在商周交替之際,齊國建國之初,當時中原最強的國家是晉國。
然而,正是因為晉國的不作為,才導致在300年之後,最終醞釀三家分晉的結尾。
往事歷歷在目,豈容得後人僥倖?
沒有人能保證,齊國今後能永遠一帆風順。
呂少白不能,姜雪也同樣不能!
「魏國法律很淺薄,至少,在我看來如此。
不過或許因為國情不同吧。魏國北靠趙國,南接黃河,處於四戰之地。
這裡不是一個適合發展文教的地方,因此,民生粗鄙。
可即便是這樣的國家,他們也積極努力的探索正確的道路,然而,我們呢?
這麼多年了,我們依然實行的是最開始姜太公所制定的法律,從來沒有增添或者刪改任何一條,雖然,此舉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了齊國的穩定。
但是,祖宗之法也不是一成不變。
太公基於齊國是肇始,我們身為後者,的確不應該遺忘。
然而,作為後者,已經擁有了前人的藍本地我們,難道,不應該為我們自己的後人,想出更合理的方法嗎?
最起碼,讓他們少走一些彎路吧?
贖金法,在我看來,是一個荒唐的不能再荒唐的玩笑似的法律。人命何等貴重,豈能夠將它與物價等同?簡直是狗屁不通!
然而,正是這條看似玩笑般的法律,卻在某種程度上保障一個人的價值。
使其即便遭遇意外,其家人也得以保全。
而我們齊國呢,如果沒記錯的話,我們依舊實行的是連坐法吧?
平民觸犯貴族,直接株連三族,不問緣由,只看結果。
官府形同虛設,或者說,他們只是純粹的大家族的代言人。只要能夠維持各家族的平衡,就可以保證穩定。
出了事,沒有人會為你解決;利益受損,也沒有人替你申冤;甚至於,就連最基本的補償都不會有,反而,有可能因此引發一連串的災禍。
這是什麼道理?!」
呂少白近乎咆哮的問道。
但空曠的庭院,卻無人作答。
似乎知道結果必然如此,因此他在咆哮之後,很快就恢復了冷靜。
就著桌子上的殘酒,想藉此抒發內心的困惑,結果卻讓他更加迷惑。
「公子打算怎麼做??」
「我不知道。我現在心裡有千頭萬緒,可是我卻什麼也說不出來。我總覺得我們已經落後了,而且是方方面面的落後了。我想妹妹她應該有所覺察吧?否則,她也不會不辭辛勞,年年帶兵出征。
她可能也是想探究答案吧?
只是選擇了一個較為極端的方式而已。」
呂少少白不知道姜雪是否真的如他所想。
不過,依照自己,對這個古靈精怪的妹妹的了解,來看的話。
姜雪是一個心思相當深沉的人。
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真正的走進過她的內心,即使是他也不例外。
這種性格,讓年少的他,有些困惑,有些恐懼,又有些情不自禁,按捺不住的想一探究竟。
猶如深淵中的迴響,空谷中的鳴啼。
以前,他也期待過,有朝一日,自己通過努力,獲得她的認可之後,她就能夠對自己敞開心扉。
又或許,在某一天,她喜歡上某個男生之後,願意放下成見,將內心的想法和盤托出。
雖然他自知,和妹妹相比,自己能力稍顯不足。
但他還是衷心希望,妹妹能夠多相信自己一點。無論如何,他們都是兄妹,自己一定會全心全意的支持她。
前提條件是,自己必須要了解她究竟怎麼想的,而且,又打算怎麼做。
否則,一切都無從談起。
考慮到姜雪的性格,他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實在是前後矛盾。
如果姜雪是那種善於依賴他人的人,那她也不會有今天的成就,自己也不可能對她如此感興趣。
但是,他也知道,想要改革,自己勢必要爭取到她的支持。
在那個擁有千萬人口的國度里,擁有理想的人,實在是少之又少。
而這些人當中有能力,有實力,而且也願意幫助自己的人,除了姜雪,他想不出還有誰。
所以,此時他又在迴繞到,一直困惑他的第一命題。
即,如何在不了解她內心的情況之下,了解她真正的想法。並且將她的力量,化為我有。
「唐兄,現在我終於了解我們之間的差距了。」
呂少白無奈苦笑,腦海中不由得回想起兩人暢飲的那一幕。
隨即,精神一震。
「無論未來會變成什麼樣,但現在的我,當務之急,是必須要完成力所能及的事。
我不能,讓他的血白費!」
逝者已矣,生者當繼承意志,此時的他,渾身上下充滿了鬥志。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
就在他下定決心的時候,在遙遠的南方,在樹林密布的沼澤之間,一群赤身裸體的人,此時此刻,正群情激憤,高舉著手中青綠色的竹節,伴隨著一名同樣赤身裸體的少年,嘴上不住的喊到。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