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傢伙,我們又見面了。」
唐靖剛一進入大營,還未來得及交卸完糧草,立刻就在營門口撞上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唐靖望著那張熟悉的面孔,撓撓臉頰,嘆了口氣,最後選擇直面結果。
「不知大將軍當面,多有怠慢!屬下還未謝過將軍的救命之恩。」
龐大將軍這次並沒有像上次唐靖見到的一般身著戎裝,而是套上了一套簡單的寬鬆袍服,看起來儒雅隨和,完全看不出來是一個久經沙場的老將。
不過多年的軍旅生涯,早就將鐵與血的精神灌注到他的四肢百骸之中,所以他哪怕身著寬鬆的袍服,而且臉上也儘量的放緩,但唐靖依舊感受到一股凜冽之意。
聽唐靖如此客氣,老將軍或許是想拉近一下雙方的關係,不過由於長期身居高位,所以說出來的話,仍就帶著一種發號施令的感覺。
「算不上是救命之恩!只不過是順手幫了你一把。你不用感謝我,既然你身為我魏國的子民,而我又身為魏國的將軍,那麼救你本就在我職責之內。
而且,你之後之所以能夠逃出升天,也是你的運氣使然。」
話剛一出口,兩人陷入一種無聲的尷尬之中。
不過唐靖是一個知情識趣的人,他大概也猜到老將軍這番話當中或許是含有親近之意。所以並沒有因為他高高在上的語氣就有任何反感,反而刻意的降低自己身份,以子侄後輩的口氣向家長炫耀似的將寧寧叫了過來。
「容我為你引薦,寧寧,你過來。」
寧寧聽到唐靖的話,雖然內心不情願,但還是低著頭走了過來。
「這是舍妹。」
「很乖巧的小女孩啊,看樣子有些怕生啊。」
老將軍爽朗的哈哈大笑,用他枯槁巨大的手掌,用盡平生的溫柔,看似大力,實則細膩的,輕輕撫摸著寧寧柔順的頭髮。
起被陌生人接觸寧寧還有些抗拒,但感受到老將軍那不同於外表的溫柔,漸漸的也接受了。
「唐靖這一次我真的得好好感謝你,如果不是你的話。」
一邊摸著寧寧的頭,同時背對著對唐靖說道。
感受到那如巨人般的身軀之下,潛藏著的悸動,唐靖不由潤濕的雙眼。
「將軍,請別這麼說,我好歹現在也算是軍隊的一份子,這件事我本就有無可推卸的責任,而且這也只不過是誤打誤撞完成的,完全稱不上是功勞。」
「年輕人,謙虛是好事,但過度謙虛就顯得虛偽了。你以為老夫僅僅是因為你攻打了曲阜,牽制了齊軍就向你表示道謝嗎?那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老將軍站起身,唐靖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只到老將軍的胸口。
如果只是身材高大一些,唐靖還不覺得有什麼。然而,感受到眼前之人那沸騰的鮮血之中所蘊含的不同尋常的情感,即便是他,也不由的動容。
「老夫身為魏國的大將軍,輔佐兩任魏王,自認才能不輸於他人。然而這一次,老夫卻大意了。」
唐靖順著老將軍的眼睛,看著滿營兵士疲憊的神色,乾枯的嘴唇,以及他剛才一路走來偶然遇到的,互相攙扶,傷痕累累的士兵。
恐怕他們早就已經到崩潰的邊緣了吧?
唐靖回想起自己偶然間看到的一篇報導,在古代戰損率只要達到一成,那麼軍隊就有崩潰的危險性。
這一次河東之戰,魏國的部隊戰損率早就已經超過10%,達到20%的恐怖程度。
然而在如此艱苦的情況下,在他穿越過來之前,他們竟然已經在這種情況下足足堅持了近半年之久。
唐靖不明白,在這個沒有國家意識,民族意識的戰國時代,究竟是什麼樣的一種精神指示著這群士兵,哪怕已經食不果腹,衣不蔽體,而且內無糧草外無援兵的絕境情況下,還能夠繼續咬牙堅持。
難道說這就是古代所謂的道義嗎?
「是為知己者死。」曾經一知半解的話語,現在他似乎有所了解了。
「老夫慚愧啊!」
老將軍自嘲一笑。
「大將軍必如此,此非戰之罪也。」
這倒不是完全推脫責任,寬慰的話語。
沒有接觸過那位齊國公主的人,很難想像對方有多麼精明狡猾。
沒有和那位齊國公主交過手的人,根本沒有資格評價與之交手,然後戰敗的人。
恰好唐靖二者皆有。
和姜雪交過手之後,唐靖很能體會那種無力感。
完全在對方的掌握之中,完全被對方牽著鼻子走,無論如何用力都無法掙脫對方的包圍網,只能夠一點點的看著生機,慢慢消去卻無可奈何。
唐靖不由想到,就算自己當初真的按時將糧草壓了過來,其實也無濟於事吧。
士氣低到這個程度,發生譁變只不過是時間問題,這並非說多苟活一些時日就能夠解決的。
簡單來說,他們缺乏的是希望,是戰勝對方的希望。
「一開始我其實是頗為輕敵的,這也導致了從一開始我們就落入對方的陷阱之中,原本我是打算將敵人引到河東,因為這裡地廣人稀。
就算爆發戰爭,也不會造成太大損傷。
結果等到了河東我才發現,正中對方的下懷,打從一開始,她就是故意將我們引到這裡——在我們魏國的土地上包圍我們魏國的士兵。
然後,利用河東離齊國比較近這個事實,不斷的消耗我們。
」
「損失很嚴重嗎?」
唐靖輕聲詢問到,龐大將軍搖了搖頭。
「從整體上看,損失雖然不少,但並沒有到崩盤的地步。但你應該能夠理解吧?」
「結果如何?」
「我方損傷8000,對方大概應該不足800吧。從頭到尾,他們就沒有和我們正式交過手,一直不停的用騎兵騷擾我們,然後藉機消滅一兩隻按耐不住的部隊,然後循環往復。」
唐靖不由得心寒,這是何等歹毒又無奈的死循環。
魏國的步兵戰鬥力和戰鬥素質冠絕中原,任誰說起無不流露出欽佩之色。
但為什麼別人提到魏國,就聯想到步兵,卻沒有聯想到騎兵,原因就在於魏國沒有騎兵!
別看唐靖可以騎馬,就誤以為人人都可以騎嘛。
在魏國,除了王室以及各大貴族之外,即便是一般的小貴族都沒有資格騎馬。
唐靖之所以可以,是因為他身為將軍。
然而像他這樣的將軍,整個魏國能有多少?
堂堂一個中原大國,連1000匹馬都湊不出來。
這是何等荒謬可笑,然而這卻是最無奈的事實。
自從三家分晉之後,原本身為一體的韓,趙,魏三家各自為主。
原本他們身為一個國家的時候,通常是由趙國向魏國提供馬匹,魏國則負責配合趙國打擊匈奴,然後韓國負責警衛後方,防範楚國。
三家各不同屬卻又分工合作。
然而,自從分家之後,三晉雖然名義上依舊處於聯合狀態,卻已然是各自為政。
趙國不再向魏國提供任何一匹馬匹,就算有商人膽大,越過黃河,向魏國兜售馬匹,但也只不過是寥寥一兩匹而已,根本就無關大局。
而且自從兩國交惡之後,趙國對此控制的極為嚴厲,膽敢向中原出售馬匹的,但凡被抓住,便是凌遲,誅九族。仟仟尛哾
漸漸的,也沒有哪個膽大的商人敢為了一點錢財而如此行險。
很顯然,趙國就是要通過控制馬匹來逼迫魏韓兩國臣服。
但結果是適得其反,趙國不顧一切的**反而促使兩國抱團取暖,聯合起來反抗。
只不過他們也明白,如果三家真的完全敵對,只會便宜旁邊的齊國和楚國,所以這才互相克制著,保持著表面的一團和氣。
「回去之後,我會向公主請罪。」
聽老將軍再度提及此事,唐靖皺著眉頭,無奈的寬慰道。
「將軍,我說過了此非戰之罪也。這種局面無論換誰來都無法做的比您更加優秀。」
老將軍舉起手,打斷了唐靖未盡的話語。
「不必多言!仗打成這種窩囊模樣,總要有人來負責。我並不擔心軍法,我只是擔心我走之後,沒人能夠替我統管大軍。因此,小兄弟,我有一事相求。」
龐涓撣衣下拜,唐靖卻先他一步將其扶起。
「將軍,你還是別說出來了,我做不到的。」
「為什麼?」
龐涓面露錯愕。
「我知道我有幾斤幾兩,統管500人和統管5萬人,那是兩種概念。500人還在我的照顧範圍之內,5萬人的話這需要相當大的氣魄以及膽略。同時還要足以服眾!
以我的資歷,貿然突然把我拔高到這個地步,兄弟們是不會服氣的。更何況我還沒有什麼功勞。」
「救國之功難道還不足以嗎?」
「這也只是您單方面的認為而已。」
龐大將軍無奈,他也知道唐靖所言屬實,即便眾人知道一切是唐靖所為,但不代表所有人都能夠理解。
如果唐靖此時已經是他麾下的某位將軍,龐大將軍說出這番話,即便有人反對,但大體上還可以支持。
然而唐靖現在的軍銜實在是太低了,500人將,而且還是後勤主管,想要升到萬人大將,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可問題是時間不等人。
看著自己花白的鬍子,龐涓已經深刻的意識到自己必須趕緊培養一個接班人。
通過這次和齊國公主姜雪的交手,他深刻的意識到時代已經不屬於他了。
隨著北方趙國的那位武靈姬的崛起,新一輪的各國新秀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
他們這樣的老將,已經逐漸淪為時代的殘渣,是註定會逐漸隱居幕後,乃至於最終消亡的。
看出了老將軍的心意,唐靖內心掙扎了一會兒,還是於心不忍。
最終,說出了一句違背他初衷的話。
「該我做的或者我能做到的,我還是會盡全力的。」
龐大將軍聽到這話,終於滿意的點頭。
河東之戰勝利的消息傳回國內,舉國狂歡!
之前,戰爭的陰雲一直籠罩在魏國的頭上,導致許多人都在擔憂國破家亡的命運到來。
現在戰爭終於徹底結束,壓抑許久的人們,此時此刻,完全忘卻自我,陷入到一輪又一輪的狂歡之中。
無數達官顯貴湧入青樓場所,肆意揮灑。
足足半年,半年時間,他們都在高強度的工作之中,一直擔憂著什麼時候會國破家亡,因此哪怕偶然來一次青樓,也只不過是藉機與人商議事情,完全沒有任何消遣的想法。
現在不一樣了,河東之戰結束,而且結果是大獲全勝,不僅收回了此前丟失的所有國土,而且還藉此機會大揚國威。
如此潑天之功,即便他們只是一直待在後方,籌謀劃策,但想來事後的獎勵依然非常樂觀。
就算暫時困囿,但他們依舊堅信,待等時機成熟,公主一定不會忘記他們此前的種種努力。
「藍葉不出去接客嗎?」
「待會兒吧。」
「你還過意不去嗎?」
藍葉出神的望著窗外。
她還記得那一晚,眾人簇擁著唐靖,那時候的他何等意氣風發?
誰會想到,意料之外的突變,卻硬生生在兩人之間劃上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來鳳兒嘆氣。
她何嘗不知道藍葉對唐靖的感情,但是她更明白,兩人已經是絕對不可能的了。
隨著唐靖成為軍隊的一名將軍,而且又作為這次河東之戰最大的功臣,事後的封賞想來無比豐厚,封侯拜相都不無可能。
二人的地位已是天壤之別,即便唐靖不變心,世人也不可能同意讓他們在一起。
「你放心吧,他並非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而且他之前先答應了我,身為一名男人,又怎麼能夠違背自己的前言?」
來鳳兒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種話,此刻的自己難道不應該勸藍葉放棄莫名的想法嗎?
然而她心裡就是窩著一口氣。
五年前,自己出於大局考慮選擇了放手,難道五年之後還要讓藍葉步自己的後塵嗎?
憑什麼?!
憑什么女子就只配在背後默默付出,犧牲自己,難道就因為他們出自青樓,就低人一等嗎?
但是,他們之前交往的時候,難道他不知道嗎?
既然那時候選擇了接受,為什麼事後卻要反悔?
她不甘心!
這番話與其是在勸說,不如說是在為過去愚蠢的自己下定結語。
『過去不代表現在!』
「我知道,我相信他。」
回想起當初花魁大賽時,兩人共同努力的光景。藍葉出神的望著流光溢彩的星空,露出了比天上的明月更加光彩照人的笑容。令一旁的來鳳兒都不由得看的呆了。
「那小子運氣真好,竟然可以獲得你的青睞。就像你說的那樣,我也不相信那小子是一個無情無義的偽君子。
說不定現在他就在想著該如何回來迎娶你呢?」
「鳳兒姐你胡說八道什麼呢?哪有那麼快的?」
藍葉被來鳳兒說的臉頰通紅,仿佛出水芙蓉。
「還不承認是吧?」
來鳳兒促狹的看著她,讓她又羞又臊。
「好了好了,不說笑了,說點正經事。」
輕咳了一聲,想起此次前來的目的,來鳳兒的目光變得晦暗。
「這幾天你不要出去,似乎有人刻意來搗亂。」
「應該是東方柔派出來的人吧?上次他們輸了比賽,似乎並不甘心。」
藍葉皺起了眉頭。
這幾天她外出接客的時候,總有人在角落裡用惡狠狠的目光瞪著她,但是等她回過頭去,對方卻換成一般的眼光。
來回兩三次,搞得她不厭其煩,精神狀態也有些下降,這才使得她到今天為止一直在房內休息。
「真可惡,對方好像勾搭上了西門家。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單憑一個有鳳來儀,還不值得我們重視。」
「群芳閣它們怎麼樣?」
「它們好像也遭到了輕重不一的騷擾,只不過總的來說,還是我們受到的最為嚴重。」
想到這兒,來鳳兒就不由得嘆氣。
「要是那個小傢伙還在的話就好了,他那麼詭計多端,一定可以想出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法。」
藍葉聞言,咬緊了嘴唇。
之前她向來獨來獨往,從不曾依靠任何人,現在為什麼突然一遇到困難,就想依賴他了?
「或許,在戰場上我幫不了你的忙。但是,我會盡力讓你無後顧之憂。唐靖,你也該回來了吧?」
眺望著遠方,可惜星星迷離了方向。
此時她還不知道,這只是風暴醞釀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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