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東，事後。

  神魔府城，為曾經『神魔府』落地的那一塊核心區域，近乎淪為廢墟。

  項龍虎一臉疲色。

  在今天之前，如果有人靠在他的耳朵邊上，說再過不久，他辛辛苦苦幾十年打下來的偌大江山，就將遭受滅頂之災，甚至連他本人都將受到致命創傷，近乎橫死，他一定對此嗤之以鼻。

  但是

  隨著四尊道首橫死其一，剩下三人遁逃無蹤，項龍虎卻不得不承認。

  從現在開始

  偌大的關東，能夠有真人級以上的勢力，貌似也就只剩下他孤家寡人一個了。

  哦，

  還有一個『魔猿徐家』的徐魁山，眼下正在天罡府養傷呢。

  除他之外，原本的『八大妖血世家』，近千十都法師，近百金丹上人，還有超過雙掌的九曜真人

  有一個算一個，沒有一家成功逃脫了那『關中仙盟』的毒手。

  提起這一茬子，項龍虎腹中便有無名之火熊熊燃起，叫他幾欲吐血。

  這真是一點餘地都沒給他留啊，就算最後傷勢痊癒，緩過神來，又能如何？

  培養一個勢力，往往都需要幾十上百年，而想要誕生一尊九曜真人，甚至需要更久的時間。

  曾經他雄踞關東，有什麼『天材地寶』都能在第一瞬間摘得，舉一洲之力供養他一人修行，再輔以絕世資質，這才是項龍虎能夠成為『關東第一人』的訣竅。

  而今天過後，一切都要重新改寫了。

  他項龍虎又沒有『黃天教』那等逆天的秘法，遇到這種情況，又想要將那些『仙孽』斬草除根

  除了將希望寄託給他人還能有什麼其他法子麼？

  而宋無缺，無疑就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是以，

  看到女兒項傾仙扯著洛景的袖子，即使第一反應是挫敗，但緩了口氣後，項龍虎還是覺得，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

  『天罡府主』能夠收下他女兒做門徒，兩家親上加親，他將『關東香火』拱手相然，與宋無缺合作

  即使想要重複昔日榮光，是不大可能的了。

  但

  好歹！

  保住幾個項家的『城隍位格』名額，再力爭一二那『一洲府君』之位，或許未嘗不可。

  能走到他這個地步的人物，那都是當斷則斷！

  是以，項龍虎念頭閃爍，幾乎沒有猶豫，抬手召來幾個項氏心腹，便語氣嚴肅的道：

  「你們且先為幾位『道首』大能，安排個落腳之處，本座有事要與宋師弟相商，待會馬上回來。」

  說罷，向著李東來、孟黃衣三人微微頷首，眼神致歉，隨即望向洛景：

  「師弟，且隨我來，我有一份『大禮』要送給你。」

  看著扯著洛景袖子還未撒手的藍裙少女，項龍虎沉默了下，似有些嘆息：

  「你也過來。」

  隨意找了處沒有塌陷，光線微黯的室內。

  幾乎才落座。

  項龍虎在洛景面前，便瞬間好似蒼老了十歲，就連原本挺直的脊樑，似乎都有了些微彎曲：

  「此間之事多謝了。」

  「只是可惜啊偌大基業，風風雨雨幾十年，這一日過後怕是大廈將傾，不復存在了。」

  身子往後仰了仰，項龍虎抬頭，眼中疲憊。

  從意氣風發到心灰意冷。

  他只用了短短半個多月。

  人生無常，不過如此。

  洛景沒有出聲。

  他知道，項龍虎還沒有說完。

  跟著走進來的項傾仙，攥著兩側藍裙裙擺，微抿著嘴，一聲不吭，眼裡流露出幾分哀戚。

  有些事她也聽到了風聲。

  組成神魔府的『八大妖血世家』里，也有不少與她相識的同齡人，結果隨著『道首之禍』，已經永遠天人相隔了。

  這也是短短十幾年人生里，項傾仙第一次打『心底』生出一種無力感。

  也叫她真正意識到了：

  任你家世顯赫，容貌艷冠當世，又或者福源滔天等等等等。

  當危機到來之前，

  都不如，偉力歸於自身要來得實在。

  所以，

  在看到洛景的第一眼時，項傾仙就被折服了。

  許是繼承了『項龍虎』那桀驁的血。

  所以在很小的時候，旁人都對她這位雄踞關東的『父親』，有著來自骨子裡的敬畏，但項傾仙不一樣。

  她想要戰勝他，並且取而代之！

  往前的十幾年裡，項傾仙自以為自己修行的終點，就是項龍虎。

  但隨著今日浩劫消弭，她的目標也在悄無聲息的，發生了改變。

  那就是，由項龍虎，改成了宋無缺。

  她想要跟隨他，學習他的一切，然後戰勝他，超越他！

  這個看起來頗為稚嫩，就好像初開的桔梗花一樣，幽藍中攙雜著朦朧的少女，沒人能夠想像得到，她那嬌嫩的仿佛一捏就碎的軀殼底下

  竟能潛藏著如此『慕強』的心理，仿佛就是一尊天生的女帝。

  「今天黃天教的兩位仙子、還有老頭子能夠跨洲前來，一路疾馳不顧風風雨雨，項龍虎心知，師弟你在其中起到了『舉足輕重』的地位。」

  「若沒有你，今天包括我，連同整個項氏族人，是一定栽了的。」

  項龍虎雙掌攥在了一起，一邊對著洛景繼續說著，一邊看向了項傾仙，同時加重語氣：

  「所以我要將整個『關東香火』，贈與你。」

  「黃天教的『香火敕封』之法，能讓你的戰力大幅度提升，如若占據『關東』到時候，你便是名副其實的『關中第一』，雖說如今不過『天人合一』，但以你這逆天的戰力，黃天教主定是不及你的。」

  「那關中仙盟的餘孽，肯定是逃亡了西北『太安城』，我只希望在接手這一切之後，師弟你能北伐太安，掃清仙孽，以正百二十年，人族正溯！」

  這話一出，洛景心中頓時微動。

  說他不想要，那自然是假的。

  因為只要他以『天罡體系』為引子，在關東凝聚了『香火符詔』，不管誰去做『城隍』乃至『府君』，加持的戰力，都是實打實的。

  包括符詔敕封的位格，那些人繼承之後，他一念之間，就能掌握奪予大權，雖然沒有『驅神遣將』那麼霸道，直接就能取人生死，但打落位格，叫你心靈蒙塵，受到道傷，從此以後再無寸進，卻是輕而易舉的。

  莫說項龍虎沒有提出，他項家要多少個『城隍符詔』，亦或者染指那『道首府君』之位。

  就算是全給出去

  洛景都無所謂。

  因為好處，他已經拿全了。

  只是

  眼角餘光瞥了眼項傾仙，洛景抬了抬眉，他下一句不會是要

  「給你小師叔跪下。」項龍虎突然開口。

  果然！

  洛景暗道一聲，他幾乎不用想，就知道項龍虎下一句是什麼了。

  小姑娘聽到聲音，眼前頓時一亮，連猶豫都沒猶豫一下，吭哧吭哧就直接跪了下來，還雙膝向前，磨蹭到了洛景腿部，作勢就要拜倒在他腳前，還是洛景手指一點，才叫她不至於磕個響的。

  同時，他的聲音也有些無奈：

  「項兄，你這是何意」

  項龍虎眼神炯炯：

  「我這女兒十四歲，已經築基圓滿，只待我為她覓得上乘靈物，便能結頂尖玄胎，一步入『十都』，資質絕對算是上上之選！」

  「師弟，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將關東交給你，你總得給我點安慰吧，這孩子資質不差，你就算不選她當接班人，未來百八十年後，做你個左膀右臂，絕不困難！」

  打開天窗，說亮話，項龍虎話說得漂亮，洛景虧不了什麼，而且他說白了，左右都是個要走的人，留幾分傳承無所謂的，但是

  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就眼下這情況，說不定再過不久自己就跑了，再加上自己的刀想要領悟，那都是在戰場上一刀一刀殺出來的。

  這嬌滴滴粉嫩嫩的小姑娘，不由叫洛景想起了自己的女兒，一時心裡頭有了些不易察覺的柔和。

  如果是自己與沐元君的女兒，沐莫愁有十四歲，俏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

  洛景沒有什麼其他傳承的話，他寧願去伐山破廟，在那些個號稱『名門正派』的山門前坐上一坐，也要討回幾個上好的傳承來，不叫她學了這等『殺伐』之刀。

  「殺道之刀哪裡是這麼容易領悟的你當年與李師相處過一段時間，你應該知曉。」

  「再者來說，這關東到底是你的地盤，一洲府君你項氏出人即可，若你現在人手短缺，城隍之位，我可叫天罡府兵將，幫你暫且『統掌』。」

  「等你緩過氣來，再說其他不遲，至於這小姑娘，這么小的年紀，你捨得讓她去與仙孽搏殺？」

  洛景敲了敲桌子。

  他的大度，叫項龍虎吃驚，尤其是一洲府君之位，都到了手心裡了，竟還能拱手相讓

  更是語出驚人，叫他震得不輕。

  若是設身處地，一尊『道首』級的戰力啊！

  他絕對無法無動於衷。

  一時間，項龍虎滿心羞愧，就想推辭，卻被洛景輕輕搖頭，眼神制止了，一下魁梧的身軀都有了些僵硬，有些措手不及，甚至有了一絲絲的『無地自容』。

  從不知『愧疚』為何物的他，第一次覺著，

  自己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其實洛景比他想的要多。

  天罡府如今的盤子，說句實在話，夠大了。

  而今靈潮復甦才剛剛開始，多少人傑還未後來居上，頭角崢嶸？

  他走了，如今的天罡府，估摸著大概率是『分崩離析』，因為一個個有手腕的傢伙太多了，除卻自己，沒有能壓得住的。

  這裡畢竟不是伏龍派，上下一體。

  如今的『天罡府』，上下盤根交錯，錯綜複雜，幾十年還好，自己餘威猶在，還能震懾得住，可一旦時間久了，長了，修為上來了

  那麼，似陳王楚與那些蟄伏的傢伙，哪個能服了彼此？

  宋無缺是傳奇！

  可未必代表，人人都能似他一樣，壓服一個時代！

  所以洛景有時才感慨。

  如若我走，這天下又不知該有幾人稱王，幾人稱帝，正是這個道理。

  同樣的。

  項龍虎現在是感激他宋無缺，但不是天罡府！

  他走了，攤子誰來收拾？

  到底是自己創的勢力，有幾分香火情和感情在，即使知曉可能註定解體，但在掃平仙孽之前，洛景還是想要盡力維繫一二。

  再不濟，不能平白多樹幾個敵人。

  尤其是項龍虎這樣，現在頗有交情的人傑。

  還是那句話，他和自己有交情，自己一天不死，他一天不會違背自己的承諾，但問題是天罡府，沒那麼大的臉。

  「小師叔，你就收下我吧！」

  「我與尋常女兒家不同，八歲之時，便於『大獄』之中搏殺開靈之妖，十二歲時，曾以築基斬過十都妖鬼，我並非不見血腥的閨中女子！」

  「仙孽，我亦可殺得！」

  項傾仙一扭頭，便看到項龍虎被洛景感動個稀里嘩啦，把自己給忘到了腦後，恨不得原地擺下酒桌，與洛景八拜之交，喝上個酩酊大醉，不由暗自氣惱：

  「這個不靠譜的老爹，還得我自己來！」

  少女剛剛低著頭，裝著柔弱和可憐兮兮的模樣，恰好捕捉到了洛景眼神里的一縷柔和，不禁暗喜：「有機會！」

  女兒家的心思最為細膩。

  她聽出了洛景話語中的垂憐之意，一時也有些訝然，似乎是沒想到這種外表『心冷如鐵，凜冽若刀』般的冷峻刀首，竟然還有這樣暖人的一面，不由俏臉微紅。

  什麼樣的仙子，才能配站在這等人的身邊啊。

  恍惚的，項傾仙不由想起了自己灰頭土臉，被綁在銅柱之上時，驚鴻一瞥所瞅見的那黃衣仙子，一時心下艷羨。

  恐怕，也只有那樣的絕代謫仙，才配吧。

  但

  我，項傾仙！

  未來，也能做到！

  不然豈不負了這名？

  「求師叔收我入門，哪怕為一侍女，捏肩捶腿，只要給我一個考驗的機會，也可使得！」少女毅然決然。

  而看著扯著自己袍子亂晃，小腿邊上，此時正我見猶憐又兼破釜沉舟，一副『豁出去了』的項傾仙，洛景沉默了下：

  「入我門，那我天罡北伐，直指太安之時，你當執刀身先士卒，生死無論。」

  「別怪我沒提醒你，那絕對是九死一生的事情，而我，無暇顧及於你。」

  「因為每一個天罡將，都是這麼過來的。」

  「若死，那就是傾仙沒有得吾師真傳的資格，死而無怨！」少女回的決絕，斬釘截鐵，毫不猶豫。

  洛景運起斬孽真意，暗暗壓下。

  卻見女子咬緊牙關，挺直脊樑，即使香汗布滿額頸，那一雙琉璃眸子依舊坦坦蕩蕩，全無裝腔作勢。

  這證明她就是這麼想的，哪怕一絲真人威壓，也不能叫她折腰。

  真真是天生的修行苗子。

  但洛景很想說，

  小小年紀，就學會『綁架』人了，

  這要是大點，那還得了？

  澹臺月但凡學了你三分真傳，早就和他琴瑟和鳴了，當年又哪裡能有這麼多彎彎繞繞！

  「嗬。」洛景發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笑。

  小姑娘。

  做我的弟子？

  那本座給你的，你可未必能承受得住。

  「師兄，我凝關東『府君符詔』，欲授予傾仙，你意下如何？」

  「啊？！」項龍虎又愣了。

  「嗯？！」項傾仙小臉，也不由浮出了驚愕之色，她也沒有料到這一幕的發生。

  而洛景此時已經起身：

  「此事我意已決，雖說要允項氏好處，但既是我收下的人，那當然要優先給親近的人了，至於能不能『扛得住』」

  「時間，自然會證明一切。」

  「到時候若扛不住，那就再改不遲。」

  「勞煩師兄派遣族人，為我空出一間客房，方才一戰，我若有所悟，應當能再度精進些許。」

  「待到出關，便著手敕封關東，隨後調遣兵將，一鼓作氣，組織『天罡北伐』，徹底掃清仙孽，蕩滌關中寰宇！」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但若能扛得住，那必是超世之才！

  至於項傾仙能不能行

  那就是她到底能不能服眾的事情了！

  哪怕項龍虎在關東一言九鼎，跺一跺腳就能震天響，但香火敕封的『一洲府君』干係重大，若是把握不住那個位格，被人戳脊梁骨戳下來

  那也只能說，德不配位！

  想做他『宋無缺』的真傳？

  那，就要做出符合他『斬孽刀魁』的風采，才能拜入門中！

  那懸刀之人話語落下，已然大步跨出門檻，顯然不欲繼續多聊。

  只餘下項氏父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欲言又止，卻又相顧無言

  一間寬敞舒適，環境靜謐的典雅客房內。

  洛景盤膝於床榻之上，眸子輕闔，似在假寐，氣息悠長。

  隨即，

  【自『斬孽圖譜』之中，截取一縷傳說痕跡『盪魔天官』，記錄了『天庭序列』七十二條地仙途徑之一『盪魔』殘破途徑，是否追溯？】

  【追溯。】(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