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子坐在車的後排，副駕駛後面的位置，這個位置總是能夠讓她感到放鬆一些。

  她的腦海里回憶著里美的相關資料，這個可憐的孩子現在已失去全部的親人，無依無靠，還一度被一個叫做吉野的高利貸業務員逼迫到只能輟學的地步。

  好在吉野已死於怪誕之手，里美又可以正常上學了。

  這樣看來，奶奶之所以成為怪誕，似乎就是為將可憐的孫女從苦難之中解救出來。

  不，甚至可以講，奶奶是為了將所有被高利貸殘酷壓迫的人們從無邊的苦海中解救出來。

  這樣的良善怪誕，真的要收容她麼？

  無論從哪個角度去想，像奶奶這樣的怪誕都好像是老天為這個世界打好的補丁，堵上了那些法律和道德所不能覆蓋的角落和漏洞。

  國家應該倡導才對嘛。

  話說，全國各地的特殊調查課目前也只有對這種有序選擇的良善怪誕才能硬氣的很，面對那些具備普殺規則的怪誕，一個個都是顫顫巍巍的，簡直可以用欺軟怕硬來形容。

  唉，想一想，也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那些從一個個可怕怪誕事件中死裡逃生的調查員大人們其實絕大多數也都是普通人，只能靠著過人的身體素質、高科技的手段，以及已經收容的少量怪誕物品，尋找怪誕規則的漏洞。但事實上，人類根本無法對抗怪誕。

  據某位調查員大人講，他總會生出這樣的感覺——「魂淡，越對抗，越感到絕望啊。」

  思緒飄得太遠了。

  智子觀察窗外的風景，似乎距離湘南中學越來越近了。

  不知道那個叫里美的女生現在在幹什麼。

  她現在是否曉得自己的奶奶已變成了毫無自主意識、靠著規則行事的怪物呢。

  恐怕，到最後還是需要智子親自去告訴里美殘忍的真相，甚至還得要求里美全力配合特殊調查課收容奶奶。

  這個過程當中，肯定會有里美直面奶奶的場面，對於一個剛剛失去奶奶，又要將和奶奶長得一模一樣的怪誕親手送入禁閉當中。

  無論帶入到哪個電視劇里，智子都覺得自己不像是一個好人的角色啊。

  這時，汽車停了下來。

  「警部補，」司機說道：「湘南高中到了。」

  雖然特殊調查課在名稱上聽起來與其他各課等級相同，但在東都警視廳不對外人展示的體系框架里，特殊調查課的地位和級別都很高。畢竟，這裡才是整個警察系統時時刻刻要面臨最危險處境的部門。

  怪誕調查員大人們自不必說，就連調查員助理只要被任命，至少都是警部補的級別。那些普通的地方警察努力一輩子到最後拿到警部補就算是功德圓滿了。

  為了方便處理怪誕事件，本部還為每一位怪誕調查員和助理都配備了專車和專職司機，一應費用全部報銷，這也是很特殊的待遇了。

  「好的，請您在這裡稍等一下，我應該不會太久。」

  智子開門下車，叮囑罷了，就往校門口走。

  剛要走進校門的時候，一個保安攔住了她，「請問，您是……」

  「我是黎都市警察本部特殊調查課的，」智子下意識拿出證件展示，「嗯，我是來……，」

  話說到此處，智子忽然看見遠處站著一個拄著拐杖的老奶奶，緊接著眼前閃過一瞬藍光。

  下一瞬，她忽然感覺到腦子裡一片空白——我是來幹什麼的？

  智子站在湘南中學門口發了好一會兒呆，

  「女士，」

  校門口的保安伸手在智子眼前晃了晃，試圖把她從另一個世界召喚回來，「您在想什麼？」

  「呃，」智子抬起頭望著保安，「抱歉，我好像走錯路了，告辭。」

  智子鬧了個大紅臉，果斷返回車上，對司機道：「我有說過我來湘南高中是幹什麼的嗎？」

  「沒有啊，」司機說道：「您的工作一向以來不都是保密的嗎？」

  「先回本部吧。」

  智子用手掌敲了敲腦殼，該死，總覺得忘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情，腦袋裡好像被摳走了一塊兒似的。

  返回本部之後，智子翻找自己的工作記錄，發現完全沒有關於湘南高中的記錄，也未曾發現什麼有用的線索。

  抓耳撓腮地掙扎了很久，智子最終還是找到了烏鴉。

  她坦誠地告訴烏鴉，不知出於什麼緣故她一時間忘掉了去湘南中學的目的，懇請烏鴉告訴自己答案。

  「我不是讓你儘快把怪誕的消息放給各大高利貸公司麼？辦妥了？」烏鴉皺了皺眉頭。

  「好的！」

  智子鬆了一口氣，「我現在就去辦。」

  「下一個受害者很重要。」

  烏鴉躺進了沙發里，雙手抱頭，看著天花板，「一切按計劃進行。」

  ……

  奈良公寓地下室。

  【直播結束，扣除1天壽命】

  顧醒看的目瞪口呆……我有兌換【遺忘卡片】麼？好像沒有吧？

  小洞傳來信息：

  【運氣真好啊，顧醒君……竟然是奶奶主動出手了。看來里美也被奶奶納入到了自己的規則之內。我給你說過的吧，描述者第一個怪誕很bug的】

  「具體呢？bug在哪裡？」

  【呃……這個我也說不清楚了。總而言之，會有許多你意想不到的狀況。比如，這次……】

  顧醒重看了一遍直播情況。不管怎麼說，他本人是沒有做任何操作的，應該沒有留下什麼可疑痕跡。

  「我一直有一個疑惑，」他拿著紙條，邊看邊說：「藏在小洞之後的你，到底是什麼？是人，還是……怪物？」

  【很想知道麼】

  「當然。」

  【可惜，現在的你太弱了，還支付不起我回答的代價】

  「……」

  「烏鴉和智子所說的收容和限制是什麼意思？」

  【弱雞人類企圖通過找到規則的漏洞來將怪誕限制到可控範圍之內的徒勞努力罷了】

  「弱雞？」顧醒有點被冒犯到的感覺。

  【當然不包括你，畢竟都是描述者了】

  只看著文字，顧醒似乎都能聽見小洞嘲諷的聲音：

  【那些所謂的調查員沒有幾個人能夠掌握怪誕的規則力量，最多有一些異能者的低級手段，在怪誕面前當然是弱雞】

  「你的意思是說，它們不可能收容里美的奶奶了？」

  【也沒準兒，畢竟，他們有過成功的經驗。不過，你要牢牢記住，只有怪誕才能對抗怪誕】

  無語。

  「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夠阻止里美的奶奶被怪誕調查員收容？」

  【你想要為還沒有發生的事情付出代價麼】

  「你之前不是還說，我有可能因此暴露身份嗎。另外，你不是說描述者的第一個怪誕很珍貴嗎？」

  【現在就動手的話，代價恐怕有點高……而且，他們已經忘掉了里美。沒有了里美，那些弱雞不可能收容奶奶。你看，我從來不坑僱主】

  前半句倒是有些道理，後半句絕對要打個問號。

  顧醒稍稍鬆了口氣。

  他再次提醒自己……面對小洞，一定要多冷靜思考，不要貿然出手。

  如此一來，也不必多想，靜靜等待烏鴉和里美奶奶的交鋒好了。

  折騰一番，已快到下午上班的時間，顧醒收拾一番，準備去警局上班。

  臨走之前，他來到小洞旁邊，「洞桑，給我一張紙條。」

  【幹什麼】

  「為了隨時和你交流啊。」

  【從今天起，你也要為此付出代價了。】

  「為什麼？」

  【隨時隨地都能從我的紙條上獲取信息，和我做生意，你不覺得這也是命運饋贈的禮物麼】

  完全是個吝嗇鬼……

  「我需要為此付出多少？」

  【用一天換一天，怎麼樣，簡直是清倉大甩賣。另外，還要補上之前欠我的】

  ……

  意外總是頻出不斷。

  之後幾天，或許是因為案件調查過程中必不可少的環節，智子再次找上了里美。隨後，里美就暫時失去了行蹤。

  顧醒幾次無意中路過里美家附近，都沒有看見對方的身影。

  他也未曾向任何人打聽里美的行蹤，以免暴露自己，給里美發簡訊就更不可能了。

  思來想去，顧醒決定還是拿出幾天時間和小洞兌換看一看里美的狀況。

  兌換之後，文字直播顯示——里美此刻被帶到了黎都市警察本部大樓怪誕調查課的某個房間裡，狀況良好，吃喝不愁，正在刻苦用功學習。

  「如此說來，奶奶的那張遺忘卡片白用了，對不對？」

  【話不能這麼說，沒準兒，她們會忘掉最開始的目的……】

  誰都不清楚，智子見到里美後說了什麼，下一步又打算如何利用里美對付里美的奶奶。

  小洞反覆勸說顧醒主動出手，解決掉眼前的麻煩。

  顧醒卻認為這種事情，做的越多，越容易暴露自己，倒不如靜觀其變。

  ……

  當天下午，調查員助理智子就找到了顧醒，這完全在顧醒的意料之中，所以他表現的頗為鎮定，將發自內心的茫然和無措真實流露給對方。

  「你好，」

  智子是在靜安警察署刑事課的辦公室見到顧醒的，並主動向他出示了證件，「我是本部特殊調查科調查助理智子。」

  「廣川顧醒，」顧醒和智子握手，「很高興見到你。」

  「我也是，」

  兩個人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坐了下來，智子主動發問，「這次來找你，主要的目的只有一個——你認識田中里美嗎？」

  智子說完，仔細觀察顧醒的神情。

  「認識，」顧醒很自然地點了點頭，「不過，我們只能算剛認識不久……」

  「能詳細介紹一下你們倆認識的經過嗎？」

  「好的，」顧醒假裝回憶起來，「黎都巨指出現的那天晚上，正好是我值守，晚上十一點多的時候，那個孩子忽然從警戒線外面衝進了公園，當時是我將她撲倒在地的……」

  顧醒便按照智子的吩咐，將自己和里美相遇的情形、彼此間的對話大部分照實說了出來。這些情況完全沒有撒謊的必要，而顧醒說的又如此誠懇，使得智子打消了不少疑慮。

  「這樣說來，」智子：「你知道里美奶奶的事情？」

  「是的，太讓人氣憤了，那個叫吉野的傢伙一直在糾纏里美。」

  「吉野已經死了。」

  「我有聽說，」顧醒決定不在這件事上說謊，否則破綻太多了，「這兩天的報紙頭版都是它。」

  「對那孩子是好事，」他輕輕呼了一口氣：「雖然不該產生這種想法，但說實話，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時間，我腦袋裡首先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可以理解，畢竟對方做的太過了。」

  智子道：「從辦案的角度而言，有件事本來不該告訴你。不過，看起來你對那個女孩兒很關心，所以……」智子說著，銳利的目光再次掃過顧醒的臉龐，在他雙眼的位置停留片刻。

  顧醒瞬間警覺起來，意識到對方依舊在試探自己，「有什麼需要我出力的，請一定告訴我。」

  智子：「你……知道吉野是怎樣死掉的嗎？」

  顧醒：「報紙上寫的是臥軌啊。」

  「臥軌，」智子回道：「準確的說，是跳軌。」

  顧醒：「聽說還有吉野的妻子和長兄，我真是不明白，他活得如此滋潤怎麼會……」

  智子：「你還記得里美的奶奶是怎樣離世的嗎？和她一起離開的還有誰？」

  「啊~」

  顧醒的眼睛瞬間睜得又圓又大，把一個人合理的驚訝演繹到最貼切，「吉野復刻了里美的奶奶？」

  這股驚訝的情緒油然而生，簡直發自肺腑，連顧醒自己都對自己的驚訝大為驚訝了。

  他甚至想到，如果自己沒有入行警察，而是投身去做演員，一定可以大放異彩。

  「是啊，甚至，跳軌的地方也和里美奶奶是同一個火車站，幾乎同一個位置，」智子直直盯著顧醒，「你對此怎樣看？」

  「他……是自己跳下去的？還是被人——」

  「從視頻監控里看，是自己跳的，現場還有不少目擊證人。」

  聽到這句話，顧醒的表情漸漸變得驚悚起來，仿佛受到了什麼驚嚇。

  「顧警官，」

  智子把手伸到顧醒面前晃了晃，「你怎麼了？」

  「這……」顧醒仍有些驚魂未定的樣子，「該不會是奶奶的鬼魂……」

  鬼魂……呵，那種東西可要比鬼魂可怕一百倍。智子心中暗道。

  「我聽說，」

  智子突施冷箭：「你曾經偷偷幫里美交過房租？」

  「啊，這，」顧醒一副被揭穿的樣子，「您是怎麼知道的？」

  「我們是特殊調查課，自然有些特殊的手段。」

  「你說的沒錯，」顧醒只好老老實實交代，「我看那孩子可憐，心中著實有些不忍……但又不想讓她心理負擔太重，所以暗自和房東聯繫交了一些房租。」

  「可據我所知，你自己目前還住在奈良公寓地下室，身上背著一筆不小的助學貸款。」

  「簡直是在調查犯罪份子嘛，你們——」

  「抱歉，」智子面露歉意，「這些都是流程，必須走的。」

  「工作以來，我還是有一些積蓄的。不管怎麼說，我不能永遠住在地下室吧。」

  「原來如此，您真是個好心人，」智子頓了頓，「最後一個問題，這段時間裡，你有沒有見過里美的奶奶？」

  「里美的奶奶？她不是……」顧醒愣住了，「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沒事了。」

  智子站起身，「今天的調查就到這裡好了，抱歉打擾到您。」

  顧醒起身相送。

  「顧警官，」走到門口的時候，智子忽然轉過身來，再次看向顧醒，「有人和你說過，你看起來，精神勁頭要比普通人好很多嗎？」

  顧醒茫然搖了搖頭。

  「好吧，今天的談話到此為止。那就，再見了。」

  ……

  從靜安警察署辦公樓走出來之後，智子第一時間打電話向烏鴉匯報了此次調查的情況。

  「這麼說來，」烏鴉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一手扶額頭，一手接電話，「你認為那個靜安警察的嫌疑可以解除了？」

  「是的。」

  「好吧，」烏鴉道：「我也只是抱著試一試的想法，你儘快返回吧。」

  「好。」

  智子掛掉電話，再次回望靜安警察署大樓，心中暗道：那是個當助理的好苗子啊。

  ……

  另一邊，靜安警察署，顧醒辦公室。

  【老實講，他們都查到你頭上了，你不緊張？】

  「如果做了太多的多餘事，」顧醒整個人靠在椅背上，比之前放鬆了許多，長舒一口氣，「我才應該緊張到不行。現在嘛，隨機應變。」

  ……

  再往後幾天，顧醒跑現場的次數越來越多了，也開始主動翻閱過往的犯罪檔案。包括一些長年沒能偵破的懸案。

  他和小洞就創造怪誕的事情交流了一番，了解到創造怪誕絕無法憑空臆想捏造，也不能通過支付壽命向小洞兌換。

  甚至，小洞也不會提供可能產生怪誕的方法，一切都要靠顧醒自己摸索。

  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想要創造一個新的怪誕，一定會與顧醒生活中接觸到的事情有關。

  比如，遇見了里美，才觸發小洞創造了里美的奶奶。

  顧醒最初的想法是，多接觸一些犯罪現場或犯罪分子，也許有機會再次觸發小洞的創作欲望。

  目前來看，顯然是無效的。似乎那些觸目驚心的殺人事件，並不能點燃怪誕觸發的引線。

  算了，欲速則不達。

  日子還長著呢，要保持足夠的耐心。顧醒如此想。

  這天晚上，顧醒忽然收到了許久未見的隆一的簡訊——

  「你是警察，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