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現在用的這款汽油機是魔都庫存的生產線。這東西還是五十年代蘇聯的技術，實在太老了。」

「別說五十年代，如果以美國標準看，這是他們三十年代的技術，完全二戰水平。我們現在的材料也不差了，可以搞個新的。」

「你們這些小年輕也想跟著周總瞎胡搞新標準？周總不懂，你們也不懂？這款汽油機的技術雖然老，但皮實耐用啊。」

「老同志，你不能光看皮實耐用，也要顧全經濟性。我們現在的汽油和材料也不差，發動機壓縮比完全可以做到十，比現在的『五』強多了。」

「對啊，對啊。我們的材料雖然比不上國外，但也比幾十年前強多了。發動機缸壁可以做薄些，加工精度完全可以滿足。」

「你們都錯了。這種單缸汽油機沒啥潛力可挖了，我覺著乾脆抄日本的技術吧。何必折騰？」

一張方桌前圍著老中青三代技術人員，七八個人圍著幾張圖紙討論的熱火朝天。

翻砂工老張穿著件褪色的工裝，皺著眉聽了會討論，嘆氣離開。他走出車間的鐵皮大門，長長的呼口氣，又感受久違的輕鬆。

由於常年工作在環境惡劣的模具翻砂一線，老張有嚴重的肺病。每天咳嗽不斷，每次都能要他的老命。

到了天陽，直接進醫院拍X光。醫生都搖頭說沒招，只能保守治療。結果『聖光』的後勤送來一瓶『白開水』，讓他喝下去。

喝了的當天，老張就在廁所里拚命的咳。跟以往痛苦的咳嗽不同，他這次每咳一次就輕鬆一分，咳出了大量濃痰和污血類的東西。

連喝三天『白開水』，期間周總還親自來看望一次。雙方握握手聊幾句，老張感覺自己就好像撿回一條命似的。

平日夜裡睡覺，老張大半時間都在咳嗽。全家都跟著睡眠不足。到天陽連睡三天安穩覺，可把他給樂壞了。

老張問自己喝的是啥神葯？

『聖光』方面只回答一句，「大概是天陽水土比較養人，有啥病都容易好。」

病好的差不多，老張就得幹活呀。他待的車間是天陽機械廠六十年代建的老廠房，梁架結構，五千多平米，相當寬敞。

『聖光機械』想搞『蛇吞象』，奈何天陽機械廠太大，目前僅僅租了其幾個廠房搞生產。

剛租下來的時候，車間里亂七八糟，又臟又黑。周青峰立馬要求對整個車間進行改造，ISO標準里對廠房潔凈度是有明確規定的。

技術上的事不好搞定，打掃衛生的事總得搞定吧。

可不能學阿三造飛機，工人穿著個拖鞋進車間。更不能學阿三造坦克，工人直接就在坦克車體里拉屎。

至於阿三搞三次下水還沒造好航母的本事，周青峰倒不擔心。這是人家民族絕學，沒喝夠恆河水是學不來的。

舊車間內原本擺了幾十台老爺爺輩的設備，猶如一家工業博物館。

比如翻砂用的大型保溫砂箱，一看就是蘇聯貨，體積巨大，能耗也巨高。這玩意一啟動，整個車間的燈泡都得閃兩下。

保溫砂箱的好壞關係到鑄件質量。特別是大型鑄件的降溫過程越慢越好，需要在砂箱內長時間保溫，降溫到兩百度再開箱。

但保溫時間長，設備周轉慢，效率低。地方小廠會在五六百度就開箱，讓高溫鑄件直接暴露在冷空氣中。

這種工藝生產的鑄件看起來沒問題，實則相當於整體淬火，內部應力極大，產品質量想好都難。

國內很多機床廠就這麼干，生產中圖省事降成本，不注重細節，質量比不上日德，連台灣貨都不如。

車間被租下后，蘇聯老古董就被搬走，整體空間清理改造。

周青峰重新在魔都訂的貨。比如砂箱沒啥技術含量，就是個超大型的『熱得快』，國產的也挺好用。

緩慢升溫降低電網壓力，緩慢降溫保證鑄件質量，同時做好隔熱保溫，降低能耗。設備做到這些就夠了。

生產中很多細節需要老張這種經驗豐富的工人來把控。他一來，五十CC排量小發動機氣缸鑄件的廢品率降低一半，大大提升生產速度和質量。

這成本自然而然就下降了。

就當老張覺著自己對得起周總給的工資和待遇，一個新麻煩就來了。

『聖光』要搞技術升級，工廠引入計算機輔助設計和製造。不單單是機加工要轉向數控機床，就連鑄造也要搞低余量，減少機加工時間。

雖然小小的五十CC排量發動機搞CAD改造實在小題大做，但周青峰的意思很簡單——我又不會永遠只生產這種小排量發動機？

該有的技術儲備還是要上。

CAD技術實際上是模具，鑄造，機加工，數控，計算機設計等諸多學科和工藝的配合。這不單單是搬幾台電腦的事，而是涉及整個生產線。

若是搞定后，『聖光機械』肯定會上大排量發動機和大功率變速器。造三輪的生產線會變成造四輪以上的車輛。

三百多來自五湖四海的骨幹技術人員正在分工，分別進行各自的工作。這是一個從頭學習的過程，大量資料下發，所有人都沉浸其中。

那段老中青工程人員的爭吵不過是確定技術路線中不值一提的小片段，更多更深的智慧交流正在進行中。

但這種革命性的進步對於老張來說就很痛苦了。

他吃沒文化的虧，一直處在生產的最底層，好不容易有個揚眉吐氣的時候，卻發現自己似乎快派不上用場。

計算機這個東西聽起來就很高級，有了它是不是就不需要老張這樣的工人？

走出車間，外頭立著個大大的變壓器。這是專門給車間內大功率設備供電的。

一群電工正圍著變壓器打轉，似乎要換掉這個工作幾十年的老傢伙，提升車間的供電能力。因為數控生產對供電提出更高要求。

想想已經被搬著不知去向的蘇式保溫砂箱，老張覺著自己也像這些古董玩意似的，明明還能用，但已經跟不上時代了。

「哎呀，我們這些老工人今後可怎麼辦？這才剛剛過幾天好日子，難不成就得丟工作？」

老張在車間外來回走動，心事重重。就聽車間外的道路上傳來卡車聲，有個年輕學徒歡喜的跑進來喊道：「數控機床來了，進口的數控機床啊！」

唉......，又來一個坑人的東西哦。還讓不讓我們這些老傢伙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