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文江丁工在一台十五寸CRT顯示器前正襟危坐，渾身不自在。他低頭瞧了瞧眼前的鍵盤和滑鼠，再看看放在桌下的立式機箱，心裡湧出滿滿的荒謬感。

同樣荒謬的還有丁工面前二十幾個天陽冶院的在校生。他們都是冶金專業的，正坐在新建的電教室里小心移動手中的滑鼠，卻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辦？

師生們都很懵。

電教室是新建的，CAD課程也是新開的。

教室內幾十台電腦是前天才從『垃圾堆』里撿出來。好多機箱上破破爛爛，一點也不像價值幾萬塊的高檔貨。

九十年代西方已經在工業領域大量使用CAD軟體，周青峰直接就用盜版。連教材都是臨時從HK採購寄來的。

天陽印刷廠無視版權，兩天時間搞了百來套影印版送到學院。教材都沒翻譯，這下得全英文教學。

丁工就是蕭金浪在火車上意外碰見的那位鑄造工程師。

國內科研領域長期處在『緊盯國際先進技術，努力填補國內空白』的狀態。

丁工就是干這個的，他盯的是國外鑄造行業的新技術，目前盯的是計算機CAD技術在工業領域的應用。

這位六十多的老爺子在武漢的國企幹了一輩子，臨到要退休了就將工作讓給孩子。

現在算好的，國企還允許子承父業。過幾年國企大規模倒閉，想繼承父業都不行了。

九十年代有個詞叫『走穴』，就跟三十年後的流量藝人到處商演一樣。但現在的『走穴』可沒有經紀人，都是有能耐的人私下到處跑。

丁老爺子退休，這兩年也算到處『走穴』，主要幫些地方小廠解決鑄造方面的難題，賺些勞務費。

鑄造這事在三千年前就有了，是人類最古老的製造工藝。古代的那些精美青銅器，基本都是鑄造出來的。

和機加工相比，鑄造更便宜，快速，量大，但精度差些。

而CAD技術用在機械製造領域是一種巨大的進步。比如在設計模具時給出直觀立體結構，快速出圖，極大的節約了成本和時間。

西方在七十年代就開始研究CAD。配合數控技術，這讓他們的工業產品更加精細，質量好，成本低，利潤高。

『聖光機械』造的五十CC排量汽油機外殼也是鑄造的。但模具精度差，需要在機加工上進行多次處理。

但只要機加工次數多了，這個成本到一定程度便死活降不下來。尤其是現在數控機床還不普及，靠人工就更貴了。

當丁工在電話里說自己研究CAD在鑄造領域的應用，周青峰高興壞了。他當即拍板月薪一千，將這位寶貝老爺子給請到天陽來。

丁老爺子到天陽挺滿意的，好吃好喝好住，比普通地方小廠舒服多了。

還吃了公司配發的啥保健品，他多年的偏頭痛和老胃病居然不發作了，連精神都旺盛許多，睡眠質量也大大改善。

生活挺好的，但這個工作么？

普通地方小廠技術實力差，丁老爺子去了也不會講什麼CAD，主要是幫忙解決一些普通鑄件的模具問題。

但周青峰手下不缺搞普通模具的，他很清楚計算機技術的潛力。落後的工業體系會因此被推翻，大大降低產品成本。

九十年代開始，中國的鑄件產量連續超過一千萬噸。兩千年後超過美國成為世界第一。

但光會鑄些鐵疙瘩又賺不了幾個錢。國內在拼產量后，大而不強這個問題始終繞不開。

丁老爺子在自己原單位搞CAD，但成效不高。原因很簡單，國內搞鑄件的技術落後，從業人員素質低，配套設備大量空缺。

就連丁文江也是為了寫論文，完成一些部委安排的任務搞過幾次CAD公關。

搞完之後，大家開開會，頒頒獎，寫幾個總結報告，成果束之高閣就算完事了。至於實際生產則還是用落後的舊工藝。

沒想到抵達天陽，周青峰是來真的。這位總裁要搞大規模的計算機輔助設計和製造，還要培養一批專業人才。

丁老爺子頭大的很，這活沒幹過。

但現在錢拿了，飯吃了，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這等於要從頭把所有機械工藝給搞一遍，原有的設備和人員通通不能用，難度很大的。

很幸運，周青峰不是只會喊口號卻不給足夠經費的飯桶領導，不會只批五萬塊研發費用就跟要命似的，還叮囑科研人員省著點用。

周青峰不亂插手技術，卻又懂什麼才是技術潮流。光是這教室里幾十台486就讓丁老爺子生出難以言語的振奮和驚愕。

財大氣粗的感覺真爽！

周青峰不會給丁老爺子派一批初高中文化的工人搞研發，來的都是地道大學生。雖然這些學生全都沒經驗，但學習能力強啊！

CAD技術完全摒棄了手工製圖。它的本質是計算機和機械的結合，設計出精確的數字模型，再相應的造出精準的零件。

這對生產線，生產設備，生產工人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再搞粗放式管理根本行不通，需要大規模的技術投資和人員培訓。

關鍵是很多設備只能靠進口。所以國營廠里只能完成些填補國內空白的政治項目，根本沒辦法大批量應用。

「了不起啊，真是了不起啊！」

摸著手裡的滑鼠，丁老爺子欣喜的大笑。他去國外參觀，見識過日本和德國的工廠。

國外的工人都穿戴整齊，坐在寬敞明亮的辦公室內工作。國內的工人烏漆嘛黑像乞丐似的。

再看教室內一個個坐立不安的學生，老爺子笑問道：「你們怎麼好像不是很高興似的？今天這門課可是趕上了時代潮流啊。」

有個學生苦著臉問道：「丁老師，我們學這個鑄造，以後要分配到工廠當工人么？」

哦......，癥結果然在這裡。

老爺子笑道：「如果這種工人不需要累死累活，只需要坐在漂亮的辦公室內用電腦工作，月收入能拿七八百，你們干不？」

哈哈哈......，一幫學生立馬笑了。

鑄造工人都是高溫作業，乾的是體力活，工作環境惡劣，但對學歷要求不高。一般工廠對這種崗位開的工資根本吸引不到優秀的從業者。

丁老爺子很清楚學生們的想法，他抓起手裡的影印本教材，「國內的機械製圖目前還大量靠手工，但國外已經開始用計算機了。

我也沒有太多的經驗教授給你們。現在只能靠我們自己摸索，看看歐美國家是怎麼做的？

我知道冶院已經開始用計算機代替手工繪圖，效率提升極其明顯。這是學通了便受用終生的技能。

你們比我幸運，因為我已經老了。我只有過去的經驗，而你們將擁有未來

只要『聖光』能在這個行業持續不斷的投入，今後國內在這個行業的發言權，很可能就掌握在你們中的某幾個人手裡。

努力吧，同學們。未來可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