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楊沒去看范德薩，也沒有瞄著球門，他斜著眼盯著基恩，小側身抬腳做出了射門姿勢。

面對對方的臨門一腳，防守者此時不能再去判斷是不是假動作，只能當成真的去封堵。你要不堵，他就真射，你要堵了，他就是假的，堵一下好歹能延誤一點時間。世界上的很多事，何嘗不是如此無奈。

基恩抽盡體內元氣騰身飛堵，范德薩側身飛撲擴大防守面積，卓楊射門的腳猛然踩在足球上。『嗵！隆隆～』，基恩和范德薩撞在一起激情四射，卓楊一直冷眼瞧著基恩。塵土飛揚中，足球被腳尖輕挑入網，卓楊看了基恩最後一眼，轉身慢悠悠走開。

卓楊沒有慶祝，馬迪堡全隊也沒怎麼慶祝，大家只是簡簡單單互相擊了下掌便扯著閑淡往本方半場走去。七十多分鐘2:0不是什麼萬無一失的比分，但以今天雙方的氣勢差異，曼聯想扳回來已無可能。大家不去慶祝，是因為每個人都在心裡感嘆基恩的老邁和堅韌。

從中圈開始，基恩就在貼著卓楊，掙扎的表情讓所有人都能看見他的不屈。在卓楊這一次漫長的征途中，只有基恩堅持到了最後，他陪著卓楊翩翩起舞，像國王身邊的弄臣。

禁區里基恩已經站了起來，他還是第一個往起站的人，卻不是最先站起來的。基恩站起來，腿一軟又摔倒，再起來又摔倒。打開范德薩伸過來拉他的手，基恩第三次終於站了起來。

卓楊心說：有種，是條漢子。那咱倆繼續來，希望你能堅持到最後。

弗格森卻不能等了，他什麼看不明白？剛才跟著跑的那一堆人，要是沒有基恩在裡面，那幾位早把卓楊斷得清清白白，就不可能有范德薩什麼事。可卓楊實在太狡猾，仗著自己腳下技術硬生生欺負人，帶來繞去全是借用基恩的笨拙和頑強在阻擋其他幾人，與其說基恩在貼防，不如說他是卓楊的進攻搭檔，卓楊的掩體。

娘希匹，小王八羔子一定會如法炮製，他有什麼干不出來的？真以為他不敢把我的曼聯打成漏勺篩子？

「朴，朴！你給我過來！。」

熱身熱得滾燙的朴智星一溜煙塵出現在爵爺面前，喜滋滋笑眯了眼。「爵爺，人在呢人在呢，來了，來了。」

「上去站中路，讓弗萊徹去貼卓楊……，我他媽給你說話呢，你把眼睛給老子睜開！」

「……爵爺，我睜著呢……」

弗格森：「……」

.

基恩慢慢朝著自己位置挪去，每一步都像是從粘稠的淤泥里拔出來一樣吃力。剛才他咽下去了好幾口從體內反上來的液體，基恩不知道那是什麼，只感覺發甜發膩，一股濃烈的腥味。

基恩用目光去尋找對面的卓楊，一會兒重新開球后他還要在第一時間貼上去，雖然基恩此時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做到。他找見了卓楊，他也正在看著他。卓楊直盯著基恩用手指了指邊線：往那看！

基恩順著方向看去，韓國人朴智星站在場邊，值場裁判手中的指示牌，16號下，13號上。

基恩只猶豫了一秒鐘，便低著頭往場邊走去，他沒感覺意外也沒覺得爵爺不近人情，他同樣也沒覺得理所應當，什麼情緒也沒有。

自己在曼聯的路終於抵達了盡頭，雖然比預想的提前了十幾分鐘，但這十幾分鐘將會是我永遠也跑不到頭的終點。我堅持了，我沒有做到。

——再見了，我的紅魔！

看台上遠征而來的曼聯球迷鼓起了掌，一些馬迪堡球迷也稀稀拉拉有了掌聲，並不熱烈。包括雙方球員在內的幾萬雙眼睛都在看著基恩，電視機前有幾百萬雙眼睛也在看著他。

「騷貨，要不比賽完別去找老東西的麻煩了，沒勁。」戈麥斯對卓楊說。

「不找了，是沒勁……」

其實卓楊從下半時開始，就已經沒打算再去找基恩什麼麻煩，的確正如戈麥斯說得那樣：沒勁。這是一個被自己完全摧毀了的對手，他已經為他的魯莽和自以為是復出了代價，慘痛的代價。

既然是敵人，卓楊不會可憐他也不會同情，如果基恩繼續留在場上，卓楊一定如爵爺所料的那樣毫不留情。曼聯被自己打殘，基恩累死在場上，這是兩件大概率的事情。

——你要堅持，那是你的事，我尊重你，但對我來說你的堅持與倔強何嘗不是一種挑釁。面對挑釁我一定會有回應，因為我是這裡的國王，這裡是我的地盤。你下去了，咱倆的故事便到此為止，從此各不相干。但希望你記住，你輸了！

基恩往場下走去，全世界都看著硬漢的末路。他根本沒想著去把隊長袖標交給加里·內維爾，在基恩看來，如今的曼聯除了他，沒有人再有資格佩戴這個袖標。這個化纖面料的箍子，是從博比·查爾頓到坎通納，再到他自己，羅伊·基恩，是紅魔的精神象徵。

既然沒有人再有資格，那給誰便也就一樣了。基恩順手把袖標扔給了朴智星，看都沒多看韓國人一樣，更別說擊掌擁抱了，和一團空氣沒什麼兩樣。沒有人在邊線附近迎接他，弗格森不會，誰也不會。

朴智星一點也不尷尬，他正心花怒放給自己戴上袖標。

——他們說的是對的，世界果然是我們韓國人的。

別看長得丑，朴智星還真是個樂天派。

基恩沒有回到替補席，他也不敢回到替補席，而是徑直走回了更衣室。基恩低著頭緩慢走進洗漱間，回身反鎖上房門，隨即猛撲到洗臉池上……

『哇——哇——』幾大口嘔吐之後，基恩癱倒在地板上，面池裡腥紅一片。

後來……

賽后沒有人能看出基恩有什麼異樣，他默不作聲跟隨曼聯返回了英格蘭，隨即自我放假，沒有給弗格森打招呼，弗爵爺也好像忘了這麼一回事，整個曼聯沒有人看見他也沒有人提起他。

元月冬季轉會窗開啟后，他自由轉會至蘇格蘭超級聯賽凱爾特人。但僅僅六個月後，羅伊·基恩便宣布退役。此後作為主教練執教球隊時基恩並不過分強調力量和硬度，而是對球員的技術要求非常高。他率領桑德蘭完成技術化革新，由英冠成功衝進英超。

但在英超期間以及其後重返英冠執教伊普斯維奇，基恩再難有所提高，執教生涯終以平淡收場。憑藉其巨大的影響力和威望，多年後基恩出任愛爾蘭國家隊助理教練，但他的主業卻是一位電視台英超解說嘉賓。

終其一生，基恩嘴裡沒有說過卓楊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