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街邊供遊人休憩的長椅上，晌午的日光落在身上。

  林允兒臉上繃緊的表情早已消失，捂著額頭的疼痛處，嘴裡發出嘶嘶的倒吸涼氣的聲音。

  她又沒修煉過鐵頭功，結結實實和門框撞了那麼一下，不起個大包都已經算是僥倖了。

  只是相比額上的痛楚，心中泛起的各種情緒更讓她懊惱些。

  光州、光州

  林允兒你是什麼白痴笨蛋啊？！

  你怎麼不乾脆將某人直接帶到裴秀智跟前去，讓他們好好敘敘舊呢？

  對，還有顧衡。

  想起某人在麵館里和裴秀智哦媽談笑時的那副樣子，她心裡就莫名煩躁。

  笑得那麼好看做什麼

  念及這些，林允兒額上的熱痛感愈發明顯了幾分。

  頭上該不會真是要起個大包了吧？

  那她乾脆現在收拾收拾回

  忽然。

  有人撥開了她按在額上的手掌，旋即便是一陣冰冷的感覺傳來。

  林允兒下意識抬起頭。

  將另一隻手中提著的、打包好的蕎麥湯麵和泡菜盒子放到旁邊，顧衡另一隻手托著一個小冰袋敷在林允兒額上，「先別亂動」

  裴家的麵館售賣冷麵，店裡自然會常備製冰的設備。

  他也是臨出門前才想起來討要了一些。

  林允兒沒再亂動。

  額上傳來的絲絲涼意，讓疼痛感消散了幾分。

  側眸瞥了眼被顧衡放在一邊的湯麵，她本來將要抬起的手又悄然放下。

  「怎麼不吃完再出來？」

  顧衡笑了笑，沒有應答。

  他是在嘲笑自己剛才的尷尬場面嗎？

  林允兒臉上一熱，抬起手從顧衡掌中奪走了冰袋，「我自己可以，不耽誤你了」

  「不耽誤我什麼？」

  「繼承麵館啊，」林允兒下意識道，「剛才不就是因為這個，才特意說要來這裡吃的嗎？都和人家哦媽相談甚歡了」

  說到這裡，大概是意識到自己話語中的某些味道過於明顯，她又忽然緊緊閉上了嘴巴。

  心中有些懊惱。

  「別信口開河啊。」

  聽著她的話語，顧衡並不生氣，「這次來光州，可全是你安排的。」

  「我」

  被顧衡戳中了自己最鬱悶的地方，林允兒鼓了鼓嘴，乾脆將臉別了過去。

  就算這件事情她林允兒要承擔九成九的責任，難道他顧某人就沒有百分之一的錯處嗎？

  大概是聯想到了暴打某人的場景，她托著冰袋的手掌下意識用力。

  「嘶」

  林允兒再次倒吸一口涼氣。

  顧衡一直關注著她的情況，見她這幅模樣，眼神中有些擔憂。

  「冰袋給我。」

  他說了一聲，再次從來林允兒手中拿回冰袋。

  稍稍抬起，他觀察了一眼林允兒的額頭，柔聲問道，「還是很痛嗎現在？」

  雖然某人剛才磕到頭的模樣，他可以記在心裡笑上好幾年，但現在還是傷情重要。

  林允兒嘴唇微動。

  其實剛才顧衡拿來冰袋之後，額上的疼痛感已經減少了許多，剛才倒吸涼氣僅僅只是因為她自己不小心的過度用力按壓

  但在這種時候，又怎麼可能澄清這個事情呢？

  已經夠丟人了

  她模稜兩可地嗯了一聲。

  看著林允兒磕碰處的輕微紅腫，顧衡皺了皺眉，「先找家診所擦點藥吧。」

  單從肉眼來看，倒是不算嚴重，但林允兒剛才皺巴著臉倒吸涼氣的模樣也不像作假。

  還是到診所看一下醫生更穩妥些。

  擔心林允兒逞強，他又補上一句，「別掉以輕心。」

  林允兒糾結著點了點頭。

  撒一個謊，就得順著這個謊演上很多場戲，但人在撒第一個謊的時候，往往不會考慮後來。

  她現在也只能繼續演下去了。

  從衣兜取出手機，顧衡打開了地圖軟體。

  南韓大醫院數量有限，但私人診所卻遍地開花，沒走幾步道就能看到一家。

  大致掃了眼地圖上的診所分布，顧衡站起身，「走吧。」

  「哦」林允兒指了指旁邊，不忘提醒道，「你的湯麵和泡菜。」

  她比顧衡都關注這兩樣東西的存在。

  無奈一笑，顧衡將它們提到手中，又對林允兒道，「你自己托著冰袋，小心些。」

  「嗯。」

  穿過這條商業街，又兜繞過一個拐角，兩人很快就抵達了一家診所。

  南韓的私人醫療發達，診所內的面積雖然不大，但環境往往很是不錯。

  進了診所，簡單作了登記。

  顧衡陪著林允兒在休息的沙發上坐了二十多分鐘，就聽到了她的號碼。

  主治醫生是個面色和藹的中年女人。

  「額頭碰傷是嗎？」她看向林允兒，溫聲道，「有做了冰敷，不錯，摘下帽子給我看看。」

  「嗯嗯。」林允兒安分地聽從了醫生的安排，將帽子脫下，只是口罩沒摘。

  醫生也不介意，仔細查看一番，「不是很嚴重，開一些化瘀消腫止痛的藥物就可以了。」

  「謝謝醫生。」

  「不客氣，」醫生笑了笑，又問道，「怎麼傷的？這麼不小心，額頭可不比其他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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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允兒側眸看向別處，「嗯」

  「自己撞門框上撞傷的。」知道她不好意思，顧衡替她說了。

  隱瞞病情不利於醫生開藥，他是這麼理解的。

  「自己撞門框上撞傷的？」醫生微微一愣。

  這種奇妙的受傷方式，一般多見於十歲以下的孩童。

  但看著坐在跟前戴著口罩、低下眼帘緘默不語的林允兒，又看了看站在旁邊著急替她作答的顧衡，醫生忽然眉頭緊蹙。

  她緊盯著顧衡，「和你沒有關係？」

  顧衡微微一怔，「也算有點，但」

  但這和林允兒的病情似乎沒有太大關係吧？

  聽見他的回答和辯解，醫生的臉色更不好看了，低聲說了一句，「算什麼男人」

  林允兒和顧衡同時茫然地睜大了眼睛。

  將藥方寫好，醫生拉過了林允兒的手，低聲叮囑道，「如果再有下次，不要忍讓有法律保護的。」

  林允兒反應過來，眉眼悄悄一彎，「謝謝醫生，我知道了。」

  沒等顧衡解釋清楚，她已經站起了身，向著樓下的取藥點而去。

  拿藥，付款。

  拿著一小袋藥，站在診所門口處，顧衡面無表情盯著林允兒，「謝謝醫生？」

  林允兒無辜地眨巴了一下眼睛，「講禮貌啊，醫生給我看病當然應該道謝。」

  「所以我打你了？」顧衡眯了眯眼睛。

  從女醫生的第二句話開始，他就反應過來了

  「造成心靈創傷就不算暴力嗎」林允兒小聲滴咕了一句。

  「心靈創傷？」

  「沒什麼。」林允兒再次緊緊閉上了嘴巴。

  看了林允兒片刻，顧衡才勉強忍住在她額頭的另一側敲出一個大包的衝動。

  「走。」他語氣冷冷。

  「去哪？」

  「找地方抹藥。」

  「哦~」口罩之後，林允兒嘴角翹起一點弧度。

  好像找回一點場子了。

  轉轉悠悠，兩人又回到了方才坐過的長凳上。

  這會兒日頭偏斜，附近樓宇的陰影剛好將此處籠罩。

  看著顧衡在那裡取棉簽，林允兒自覺將帽子取了下來，攥在手中。

  「頭仰起來一點。」顧衡用棉簽沾了藥水，對她說道。

  「哦，」林允兒應了一聲，緊緊閉著眼睛，「你輕點」

  看著她緊張兮兮又視死如歸的模樣，顧衡忽然有點想笑。

  強忍著笑意，他嗯了一聲，幫林允兒塗抹藥水。

  顧衡的動作很輕，額上傳來絲絲涼意。

  林允兒又悄悄睜開了眼睛。

  顧衡的臉離自己很近，比早上她偷偷撫著他眉毛的時候還要近。

  但又比從前最親近的時候稍遠一些

  她心中泛起微妙的情緒。

  「疼嗎？」專注看著她額上泛紅處，顧衡問了一聲。

  「嗯？」林允兒回過神來，下意識偏了偏臉，含湖應道，「還好。」

  「嗯，別亂動。」

  小心塗抹好最後一處，顧衡將棉簽放下，「好了。」

  林允兒飛快將帽子重新戴上，「謝謝。」

  「現在還逛嗎？」顧衡問道。

  這次散心旅行，從昨晚開始就亂了套。

  他看了眼時間，現在已經是午後一點多。

  出門幾個小時，可以說是一件正事都沒完成。

  「為什麼不逛？」林允兒停頓了一下，反問道，「你想回去了？」

  「那走吧，你帶路。」顧衡搖搖頭，眼帶笑意。

  將藥瓶放回了袋子裡，他陪著林允兒往前走，落後半步。

  悄悄看了顧衡一眼，林允兒抿了抿唇，「先去楊林洞的企鵝村逛一逛」

  雖然心中還是有小小的疙瘩，但她又有些捨不得對他生氣，只好將話題稍稍轉開。

  「企鵝村？為什麼叫這個名字？」

  「這是觀光旅遊的村子啦」林允兒放慢了步伐，輕聲和顧衡科普著。

  企鵝村本是一個住著許多老人的落後小村落。

  某一年，其中一處房屋因突發大火而荒置，久而久之，就成為了社區公共垃圾場。

  村長覺得可惜，於是便召集村民一起，慢慢地從堆滿雜物的房子裡面挑選出較完整的物品來裝飾街道。

  久而久之，這些老舊的、橫跨不同年代的物件，讓村子成了一個文化景點。

  至於名字，相傳收拾廢品、裝飾街道的都是一些老人家，腿腳不方便，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像企鵝一樣，這才有了「企鵝村」這個叫法。

  顧衡和林允兒抵達的時間點是午後，村落中並不是很熱鬧。

  但這份冷清其實反倒更適合散心閒逛。

  被打卡人群所擠滿的旅行景點，往往也就失去了遊覽的意義。

  這個村子雖然不大，但卻是頗有趣味。

  漫步其中，可以看到上世紀時的許多舊物件，讓人生出一種恍忽感。

  路過一面掛滿各式時鐘的牆壁時，林允兒停下了腳步。

  指著上面的某個巴洛克風格的掛鍾，她對顧衡道，「小時候家裡也有一個這樣的。」

  顧衡笑了笑，「幫你拍個照？嗯，戴著帽子拍。」

  不戴帽子的話，額上的傷口就該露出來了，修圖也很麻煩。

  林允兒瞪了他一眼，卻也沒有拒絕。

  顧衡將手中的東西放到一邊，從衣兜里取出手機幫她拍了幾張相片。

  一張肯定是不行的。

  「好了，你自己看看吧。」顧衡將手機遞給了她。

  「嗯，這張還不」林允兒轉過身正要和顧衡說話，正看到他從地上拿起幾個袋子。

  包括那碗到現在也沒動的蕎麥湯麵。

  早就不能吃了。

  「你在這裡等我一下。」

  林允兒將手機還給顧衡，小步跑開了。

  留下顧衡愣在原地。

  旁邊藤椅上眯著眼睛曬太陽的一個老太太，朝他招了招手，「來這裡坐。」

  顧衡笑著道謝，「謝謝您。」

  「第一次來光州旅行嗎？」老太太問他。

  「是，陪朋友過來散心。」

  「不錯，趁著年輕多走一走。」

  老人精力不濟，與顧衡閒聊了幾句之後，便繼續眯著眼睛休息了。

  顧衡也沒有開口打擾她。

  給林允兒發了條訊息，可惜石沉大海。

  他只好繼續等著。

  片刻後，林允兒急匆匆趕回來。

  停下腳步喘了口氣，她將手上拿著一份蓋飯遞到了顧衡面前。

  「嗯？」

  「嗯」林允兒目光飄向旁邊，「麵條坨了，吃這個。」

  顧衡明白過來，眸光溫柔了些，「在哪買的？」

  「就在旁邊，不遠。」

  她似乎在刻意強調自己也並沒有很重視他。

  「嗯，謝謝。」

  顧衡沒有客氣，將盒飯接過打開，「等我一會兒，很快。」

  「不急。」林允兒撐著下巴，在他旁邊坐下。

  吃了幾口，顧衡忽然停下快子。

  「怎麼了？不好吃嗎？」林允兒神色一緊。

  「不是」顧衡看著飯盒中豐盛的飯菜，低聲笑了笑，「就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嗯？」

  「以前陪你去海洋館那次，你提前買了一堆吃的，和我說，景點的東西太貴了」

  當時林允兒買的零食太多，又臨時有事提前回了漢城，還是後來李知恩她們來了，才全部解決。

  「附近的盒飯應該賣得不便宜吧？」

  「這不一樣」林允兒滴咕了一句，卻沒有繼續解釋下去。

  顧衡沒吃上那碗湯麵是因為自己，而且

  「當然不一樣了，如果節儉和讓你吃飽能兼得，那自然很好」躺在藤椅上曬著太陽的老太太睜開了眼睛，打趣道，「但一想到男朋友沒吃飽，哪裡還會考慮那麼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