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位被黑袍掩去身形的老者高舉雙手，像是要對上天獻上他們最誠摯的敬意，呢喃著晦澀的古怪音節，低沉的，卻又似洪鐘大呂般在人耳旁炸開，聲聲深入人心。

  唱著唱著，七位老人在眾人的注視下，抖糠似的搖晃起來，像是力有不支承受不住他們對於龍神的崇敬。

  何念平凝重的望著台上的祭祀，熟悉的墜墜之感再度湧現。

  是害怕嗎，不，只是說不上來的不安罷了，好像在不久的將來，要失去一件必然失去之物，錯過一位必然錯過之人。

  這時，溫如意輕輕向前一小步，貼到他的後背，同時手指在後背上比劃著名，

  「氣，動了」

  在溫如意的紫氣氤氳的眼眸中，天地一片褪去顏色，泛上死寂的灰白，像是最濃墨重彩的水彩畫被人猛的潑上污水，污水留下骯髒破敗，帶走了熠熠生機。

  在這片灰白中，有股若匹練一般的氣，從眼前這座男女石雕上噴涌，不借東風之功，便遙遙奔向霧氣繚繞的司長山，好似一切都有定數。

  何念平聞言，心中的不安愈發的緊實，那種失去寶貴之物的感覺也愈發強烈，他反手抓住溫如意的手掌，低聲急促的說道：「不對勁，要不先撤？」

  溫如意指尖卻在他掌心畫著圓圈，低聲安慰他：「無礙，以我們的水平，想走隨時可以走，先看看再說」

  七位老人唱完祭詞，不待歇息，台下便走上來數位穿著皮甲的士兵，異於那幾位身著羽毛佩甲的士兵，他們的體型卻矮小的多，但肩膀上扛著數目可觀的瓜果蔬菜和牛羊家畜。

  砰，砰

  士兵將獻祭的食物抬到石像之前，便默然離場。

  七位老者這次卻做出異樣的舉動，他們從衣袍中探出乾瘦的手掌，輕輕貼合在石像的各個部位。

  心，肝，脾，胃，腎，咽喉以及谷道。

  下一刻，每個人另一隻手伸了出來，其中握著把熒熒發亮的匕首，磨得鋒利的骨刀被草繩綁在一塊黑漆漆的石頭上，彰顯著最原始的風格。

  骨刀於自己另一隻手的手背上狠狠一划，乾枯的手掌頃刻裂開一道傷口，暗紅的血液汩汩流出，浸透骨肉，流到手心緊緊貼合的石像上去。

  這一刻，乾瘦的手掌好似更為無力，生滿老斑的皮更加蒼老，像是失去最後的活力。

  同時，本來原始奔放的石雕居然隱隱透出一二靈性，肌膚紋理在一剎那間變得清晰，像是七位老者的生機全部跑到石像之上。

  幾個呼吸過後，七位老者奉獻出自己最後一絲鮮血，轟然倒塌在地。奇怪的是，對於這些以生命獻祭神明的老人，山民和士兵都沒有出手相助的打算，反而低頭吟誦老者最開始的祭文，晦澀古怪的音節在咽喉中跳動，卻又在唇齒間徘徊。

  砰砰，砰砰。

  耳旁無端的響起敲鼓聲，像是勇武的士兵拎著粗壯的骨棒，朝著繃緊的獸皮鼓面上猛地敲擊，若滾滾大潮驚濤駭浪一般在人的耳中碾過。

  抬頭望去，環顧四周，哪裡有什麼勇武的士兵，也沒有骨棒敲擊獸皮鼓面，還是那七個暈死的老人，以及……

  漸漸復甦的石像！

  何念平明白了，這哪裡是什麼敲鼓聲，分明是活人心跳聲，只不過這心跳聲太過大了，而且聲聲重合，一者剛硬一者柔弱。

  難道是以血祭魔，妖魔即將出世？

  不待他有所動作，昏死的老人依次彈起身子來，好像將將出生的稚童，蛄蛹著身軀，慢慢攀爬到祭品之上。

  這時，山民和士兵的詠誦聲更加的大了，在唇齒間遊蕩的祭文也衝破阻隔，一字一音的迴蕩在空氣中，肅穆卻又怪異。

  攀爬到瓜果蔬菜上的老人，便兩手齊齊開弓，一左一右，抓著往自己嘴裡塞去，那些爬到家畜身上的老者，則低頭用稀疏的老牙，撕咬著牲畜的皮肉，即便崩掉牙齒，或者喝下腥味沖天的血液。

  這一刻，他們不再是他們，反倒是剛剛出生的石雕，迫切的想要填飽自己的肚子。

  不知吃了多久，地上鮮甜的果汁和腥臭的血液漸漸交匯融於一體，老者終於停下。

  而後以同樣的姿勢，爬到面朝眾人的一方。此時，黑袍脫落，讓何念平瞧見他們的面孔。

  空洞的眼眶、瘦削的鼻骨和無醇覆蓋的牙齒，這不是一具活人身體，而是一幅白骨軀殼。

  隨著老者的動作，在隊伍兩側等待身著羽衣的士兵跑到隊伍前列，手上高高舉起一塊石子，一塊和玉佩同源的玉料。

  像是得到指令一般，所有的山民齊刷刷的將石頭舉過頭頂，繼續念叨著之前祭詞的祭文。

  何念平和溫如意也照模照樣的將石頭舉過頭頂，應和著唱著祭文。

  但下一刻，他的眼神便冷凝起來，直直的注視著眼前的石像。

  方才擁抱著的石像如今居然漸漸分開，粗糙的四肢逐漸雕刻為精緻的手腳，胸膛、小腹乃至陰陽之處都栩栩如生。

  男女石像站了起來，朝著眾人漸漸走了過來。這本該驚掉眾人下巴的石像復生，落到山民眼中，卻驚不起一絲波瀾。

  那石像跨越歪倒的老者，穿過層層人群，最後來到了何念平和溫如意的眼前，男石像攤開手掌對著何念平，女石像如出一轍對著溫如意。

  二人對視一眼，皆看到了眼中答案。

  於是將手中乍然發光的石頭交到石像攤開的手掌中，巧的是，石像手掌正好有這個缺口，石子正正好好可以契合這個缺口。

  下一刻，眾多山民停下詠誦祭文，反倒是手舞足蹈的歡呼，在二人身旁圍成一團，興奮地喜悅地蹦跳著，乃至不關心石像的去留。

  何念平思緒翻飛，最後只能將答案寄存在大蟲子噴薄的幽氣或者他們二人身上帶著的玉佩。

  獸皮演繹的祭祀景象和國師錦囊中的畫像，隱隱在命運之中就給二人定下，成為被獻祭的夫妻，一塊去喚醒新的龍神。

  何念平握住身側姑娘的手掌，用力的捏了捏，掌心的小手也屈指回應，這次，說不得是一次機會，一次完成任務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