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北上,吹黃一地草兒的綠尖,褪色的枯葉打著旋的落下,盛夏好似一彎從指尖划過的溪水,沒來得及體會半點溫涼,抬頭,便看見屬於朝秋的半邊天幕。
客棧前歇息的垂髫老者拄仗空懷回不來的歲月,正值青春的壯年則慨嘆著季節更迭,至於黃髮幼兒,抬著小腦袋盛著寥寥雨滴,則在期盼明日定要下一場大雨,好在教書先生板子下偷得一日閒。
突然,身後的客棧中走出一對男女,披著黑色斗篷,行色匆匆。嚇得孩童連忙逃回老人懷裡,慨嘆的壯年也斂起面上神色,退至一旁。
於是,白雲蒼狗帶來的剎那和諧也轉瞬消失,一切的一切重歸平常,唯獨那兩個站在馬前的男女。
「此去盛京,定要小心應對,你帶著一隊暗衛死傷殆盡,會引起不小的懷疑」
何念平牽著從徐虎哪裡「借」來的白馬,低頭去瞧那張兇惡面具。
其下也響起沙啞的嗓音,帶著微微笑意。
「無礙,國師相比他們總歸是信我的,只不過經此一事,國師也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二人牽著兩匹馬走在出城的道上,迎面走來一批又一批傍晚歸城的百姓,畢竟對於平安縣來說,商販還是別的都挑著白日進城,像他們兩人一樣的,還真就稀奇。
「你這一道去哪?」
溫如意顯然不適應分別的氣氛,主動開口打破一路沉默。
何念平仰頭看著漸漸低沉的雲腳,微微嘆了一口氣。
「不知道,但會先去百壽宮一趟,完成故人所託。但在三個月之後,定會去慶天府的都城走一遭,不為別的,起碼知道你個准信」
二人自拒北山脈走出後,便在平安縣暫留了幾日,一是為了傳授彼此術法,而則是關注拒北山脈的異象。
畢竟龍神隕落,誰也說不好八百里山脈會鑽出個什麼妖魔來,對這山下縣城不放心。他又將這事分說於徐虎和林員外,並讓二人注意,所以拖沓至今日。
「我可沒答應你,到時候看我心情嘍」
「無礙,我會等你的」
何念平沒講她賭氣般的話語放在心上,溫聲回道。
這一句到將溫如意噎住了,這副溫潤無害的模樣倒是像極了初見那夜,說話客客氣氣的,也沒什麼提防之心。
不知不覺間,兩人便走到分別的岔路口,一條北上,另一條官道則是南下直達盛京。
滴答,滴答。
積蓄已久的雲翳終於傾斜下它的淚水,滴在地面上飄起一捧浮塵。
何念平語氣頗為低沉的說道:「你騎我這匹馬吧,快些」
溫如意抬手撫摸白馬柔順的毛髮,誇了句「好馬兒」
緊接著便登上馬鐙,返身騎上白馬,衣袂翻飛間露出一抹艷紅,是他們初見時穿的紅裙白衣。
「那後悔有期,我也會在盛京等你」
溫如意丟下這句話,便騎著白馬絕塵而去,一幅決絕的模樣沒有半點不舍,像是對回盛京多麼急迫一樣。
何念平看著漸漸遠去的人影,目光迷離起來,手中則握著一柄水紅短扇,上面捎帶著肌膚的溫暖。
這是溫如意之前上馬前塞在他懷裡的,難道這麼急切的離開,與這有關?
察覺著雨滴漸漸大了,他便也帶上斗笠,翻身騎上溫如意牽著的馬匹,一拽韁繩,準備朝著另一條官路北上。
但他還是耐不住好奇輕輕打開水紅短扇,想要一窺全貌。
甫一打開,天上的雨幕也徹底宣洩而下,轟隆一聲,灑向人間。
水珠順著斗笠邊緣留下打在馬背上,他的目光緩緩搭在扇面一行行朱紅文字上,筆走龍蛇間沒有男子的灑脫,倒儘是女兒家的含羞。
「此間苟活入夢來,生得百般厭世出。難避事端沉浮續,棄之逍遙半生緣」
何念平低低念了幾遍,實在是不知什麼意思,只得頗為迷茫的看著溫如意離去的方向,但只能看到大片的綠和朦朧的煙,沿著這條街的方向,一直到很遠。
但再怎麼瞧,也瞧不見熟悉的嬌顏或者那首詩背後的寓意。
「神神秘秘的」
何念平嘟囔一聲,將水紅短扇收回蛇形玉佩,縱馬騎上另一條官路,離開原處。
秋雨來的急,走的也急,只不過這一場雨帶走盛夏最後的蹤跡,只留下獨屬秋天的寂寥。
在官道上一陣疾馳,也沒在日落前趕到百壽宮,只能在道路旁的破廟歇息一晚。
夜色四合,天地晦暗,四野風聲淅淅。
天上綿綿的雲翳快壓到樹梢,平坦的田野中靜靜佇立著一座破敗小廟,遠遠望去,瞧不見完好的院牆,走上前去,便看到大門腐朽,朱紅的漆面脫落,稍稍用力一推,廟門便差點歪倒。
許是藝高人膽大,何念平也不懼,輕輕推開廟門,牽著馬兒走了進去。
果真是長久沒有打掃,夜風順著縫隙一股腦「嗚嗚」的涌了進來,吹起層層灰霾,像是秋風掃落葉一般,低矮著打圈,被夜風一攝,再倒飛迎面撲來。
何念平捂著口鼻拍打,不過這麼一吹倒省了他不少功夫,起碼蓮台前乾淨的很,鋪上一層乾草,便能美美睡上一夜。
走到燭台跟前,從玉佩中取出火種點燃,半根蠟燭便發出幽幽燭光。小小居室,一燈如豆。
借著這微弱的火光,卻也能將神像模樣看個清楚,慈眉善目,不像尋常神像一般模樣威嚴。
是個土地神,或許是個沒有神位或者神只果位的土地神,也就是被百姓私設而不被天地認可,在許多道士眼中就是邪神。
何念平卻不在乎這些,只是掏出三根法香來,恭恭敬敬的給人點上,畢竟歇在人家屋檐下,守規矩些會省去不少麻煩事。
點罷法香,給馬兒尋了些草料,角落裡跺著一沓乾草,不知何人放在哪,也就順手取來鋪在身下,徐徐睡去。
只不過這覺睡得卻不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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