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浴火而歌

在萬眾矚目中，燈光熄滅下去了。

等待的時間如此漫長，甚至讓人能感覺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喬雪雪有些得意地和Mango對視了一眼，眼裡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放心吧，這次就等著看Don出醜吧。」

Mango點點頭。

他並沒有在心裡把Don當成自己真正的對手。

對他來說，這不過是一個稍有才華的跳出來的黑馬，而他真正最為忌憚的那個人，要比這裡所有人加起來都要厲害得多。

他既忌憚那個人，又深深知道按照那個人的性格，恐怕早就已經被打擊得一蹶不振，不會再出現在任何公眾場合。

舞台的燈光足足熄滅了五秒鐘。

在一片萬人會場里，五秒是一個很長的數字。

漫長到每人面面相覷，在黑暗中找著同類。

慢慢的，舞台上開始傳出鼓點聲。

鼓點聲很清脆，一聲，一聲，又一聲。

慢慢的，人們發現鼓點的節奏竟然和場下的觀眾的心跳聲相互對應。

心跳的聲音在胸腔內跳動，而鼓點在萬人的會場上跳動。身體內部和外部同時的共鳴，開始引發一些微妙的反應。

人們不再面面相覷，反而沉下了心來，仔細感受這種鼓點。

它像是把人們的心跳放大了數倍，鼓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緊迫，視線被蒙蔽的情況下，耳朵里的聲音成了黑暗之中的全部。

這種緊張的感覺如同等待一場巨大的開場，如同奔赴一場星辰大海的旅途。

所有的人一吸一呼都無意識地跟隨著鼓點來，直到鼓聲慢慢變得宏偉，慢慢變得緊鑼密鼓，成了戰鬥前打響的號角，又好像是在遼闊的草原上對天地和牛羊吶喊。

一部史詩色彩的畫面展現在了所有人面前。

奔騰的草原，奔騰的大火，牧人們站在山的最巔峰，展望腳下的土地。

主持人也是看呆了，直到下面的導演揮手示意了許久，他才匆匆反應過來，低頭看自己的台本。

「……這一組作品靈感源於神秘的呼倫貝爾大草原，設計師Don感動於遠古的畫面、淳樸的手工藝，因此在這一系列中使用獨有的草原和森林的文化符號……」

熊熊燒燃的火光作為背景，在萬眾期待的眼神里，從裡面走出了第一組模特。

這些模特一出場，全場的人都呼吸一窒。

「設計師Don的這一系列作品分為三組，現在正走出來的是第一組！」

「……這一組靈感源於布里亞特族神話中的天鵝女孩，也是流傳至今的凄美傳說，設計師運用棉麻質感和大地色系的白、淺灰綠、土黃、黑色等，展現淳樸、回歸自然、舒適廓形和肩部靈動感的設計……」

魚貫而出的模特們帶著周身的驚艷感，越來越近。

直到走到台前，眾人才驚訝發覺，這一組所有的作品都有一部分被燒毀了。

「這……」

斐珍有些驚訝地回過頭來，發現喬遷的臉上同樣是驚訝的表情。

她們經歷過火場，也搬過那些作品，當然知道這些衣服原本被燒毀的樣子不是這樣的！

那些從火場里出來的作品，被燒得相當隨機，參差不齊，一看就是意外毀壞。

但是眼前這一組的灼傷部分，一眼就能看出來是人為的，經過精心的布置和有意識的破壞！

這種有意識的、主動的破壞，此刻反而在舞台上呈現出了一種美到極致的墜落感！

「東郭他……又在後台自己燒了一遍！」斐珍像是想到了什麼，驚訝出聲。

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她們都想著要怎麼修補衣服，怎麼讓衣服能掩蓋那些被燒毀的部分，看上去完美而無懈可擊！

可東郭在有限的準備時間裡，並不是彌補這些衣服的缺陷，反而是劍走偏鋒，乾脆自己拿著蠟燭再進行更大的破壞！

既然有缺陷，那麼無需對它遮遮掩掩，乾脆進一步把毀滅的東西呈現在所有人的面前！

這種毀滅感，配上此刻響起的遼闊藏歌，配上激昂的鼓點，配上史詩一般熊熊燃燒的背景畫面，反而形成了一種難言又極致的美，讓人連呼吸都因此停窒。

完美的花瓶只是靜物，而承受過災難、痛苦、毀滅，卻又涅盤重生的事物，才真正帶了質感。

熒光藍的大屏幕上，燃燒起了更大的熊熊火光。

這樣的火光刺激了所有人的神經。

「……第二部分以紅色為主色調，代表了高昂，激烈，不休止的挑戰！據說這是全系列最出彩的部分，源於設計師的偏愛！我們能看到，第二組的模特們已經走了出來，面向觀眾……」

「……帶著梵文的衣料彷彿是從某個故事裡走出來，深紅色與黑色的交錯組合透露著遠古的痕迹……」

模特慢慢走到了前台，不出眾人的意料，這一組的作品依然是被燒傷的，而且燒毀的程度比上一組更嚴重，彷彿設計師刻意要製造更大的破壞，把美的事物毀滅得更甚。

「……這組作品源於百年前蒙古舊照片的靈感，利用繁複的線條點綴細緻的配飾，風格自然天成，個人風格更加強烈濃郁！這一組作品，在版式及裁剪方面複雜，特別突出肩部、泡肩及壓線的工藝，使穿著者氣勢非凡，即便只是平面走來，依然能輕易奪走所有人的呼吸！這樣強烈的個人風格在這之前從未在任何一個設計師的身上體現過！但今天，我們卻有幸見證到了這樣的作品！」

鼓點隨之更為強烈，像是有千軍萬馬要披荊斬棘，衝鋒殺敵。

背景的熒幕燃燒著熊熊的火光，而一眾模特們走出來，任由身上紅烈色的衣衫在舞台上成了全部人的視線焦點。

主持人的聲音響起在整個會場。

「……接下來，就是最後一組了！」

鼓點聲越來越激烈，彷彿是電閃雷鳴，天地即將變化。

所有人都挺直了脊背，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接下來究竟會出現什麼樣的東西。

熒屏上迅速翻湧起了快鏡頭的畫面，日升日落被壓縮在短短几秒，雲起雲落彷彿一瞬間就完成，十二時節，花開花謝，草原上的動物慢慢成群結隊，山頂的顏色在四季中不斷變化。

漫長的年年月月，在一分鐘的快鏡頭裡迅速被呈現。

燈光一明一暗，整個會場像是突然閃爍了一下。

接著，第三組的模特們魚貫而入。當燈光打下來照亮她們的面龐時，能看到每一個的臉上都帶了京劇的臉譜。

分明是格式化的面具，但卻顯得冷艷動人。

女性的身材曲線本該是優柔寡斷的，複雜的，帶著層層疊疊的意味的。

可這張京劇臉譜的面具，單刀直入地切斷了所有探討的意義。它在層層疊疊的意味上，貼了一個平鋪直敘的標籤，更加了幾分冷漠，幾分霸氣，幾分縱觀天下的睥睨和驕傲。

一面是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一面是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

兩種矛盾的特質相互融匯，在這個舞台上綻放出了一種別樣的美。

主持人的聲音里透著些許的激動。

「……我們能看到這一組的作品加入了許多別樣元素！截取鳳凰華麗的尾巴組成服飾的飾紋，用水墨畫里金魚的尾巴來代替小粉紅外套飄逸的下擺！每張京劇的臉譜都是手繪而成，根據服飾的不同而調整了顏色的飽和度，如果仔細看，還能隱約看到倒影在其中的成衣的影像！」

全場的人都震驚了！

燈光在幾處變換，背景的熊熊烈火燃燒得更盛。

主持人連聲音都開始發抖了。

「Don這一系列的作品，名叫《浴火而歌》！」

那如同鳳凰華麗尾巴一般張揚出艷麗色彩的衣尾處，帶著被火燒傷的痕迹。

這燒傷的痕迹不光不被遮掩，反而綻放得越來越盛，它如同花朵綻放，如同孔雀開屏，在舞台上隨著風高高揚起，潑墨一般地潑出了色彩！

這一抹色彩刺目，耀眼，帶著王者一般的氣勢！

「……太美了……」

觀眾席上的人不約而同地喃喃。

「……從來沒見過這麼美的作品，我都呼吸不過來了……」

「……尤其是最後一件壓軸的成衣，配上後面的熊熊大火，當真就是鳳凰涅盤重生了！太美了！」

所有的模特都出場完，燈光在最後一刻暗了下去。

整個陷入了黑暗之中，久久未亮。

等燈光終於依次亮起，所有的觀眾還沒有回過神來。

主持人握著話筒，覺得所有的話都哽在喉嚨里，卻不知道應該怎麼說。

漫長的幾分鐘里，眾人都還在回味剛才的那一幕火光中的鳳凰。

許久之後，雷鳴般的掌聲忽然響起，全場的人都站了起來，開始用力地鼓掌。

所有人呼喊著Don的名字，聲音繞著會場，發出許久的迴音。

Don就坐在觀眾席上，一片黑暗的潮水中，他的面龐靜靜揚起，眼睛里有如同星星一般的璀璨光芒。

「太厲害了！」

斐珍回過神來之後，不約而同隨著眾人一起鼓掌。

「東郭這一次真是給了一個漂亮的回擊，就連我們都沒料想到竟然會出這樣的成績！」

「嗯，」喬遷贊同，「這個驚喜實在是太大了。」

她們陪著他一起經歷了整個比賽的過程。

在外人看來只是短短半個月，對他們而言，其中的心酸真是幾天幾夜都道不盡。

眼下整個場里雷鳴般的掌聲，大概就是眾人對他最好的認同。

燈光驟亮，掌聲足足持續了十分鐘都沒有結束。

要說所有人里臉色最不好的，大概就屬喬雪雪和Mango了。

「搞什麼，一組燒壞的作品都有膽子拿出來？」喬雪雪憤憤地攥緊手裡的包，氣得連話都是從牙齒縫裡出來的。

她幾乎是立刻就撥出了電話：「我說，你們為什麼不直接把作品全部都燒掉？！這特么燒一半留一半是什麼意思？！」

要是把衣服全都燒掉了，還輪得到那個Don在這裡秀嗎？

那邊的人有點無辜。

「大小姐，火著起來都是憑天意，誰能決定燒到什麼樣的程度啊？」那邊的人回憶起來還心有餘悸，「而且也沒人提前說裡面有人在啊，這次差點鬧出人命來了！」

放火燒了東西是一回事，燒死了人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們本來是沖著燒倉庫去的，並不知道居然還有人深更半夜還待在裡面。

別說他們不知道，喬雪雪也不知道。

但喬雪雪滿不在乎。

「這不是還沒把人燒死么，你們怕什麼？」

要真燒死了，也沒眼下這麼多事兒了。

「但這個性質可是不一樣，這幾天我們都提心弔膽的，要是被別人發現了……」

「誰會發現，深更半夜的，」喬雪雪氣，「你們能不能給我有點兒出息！」

那邊的人「嘿嘿」笑了一聲。

「我們哥幾個最近打算先出去避一避，等風頭平息了再回來，但是你也知道，沒有錢哪兒都不太好辦……」

喬雪雪蹙眉，壓低聲音。

「你現在是在問我要錢？不是已經打給你們了嗎？」

「之前那是燒倉庫給的錢，現在差點把人燒死了，當然要再多加一倍！」

周圍的觀眾都在大喊著Don的名字，所有人沉浸在狂歡的情緒里。

喬雪雪氣得手猛得握緊。

「我現在不方便多說，錢的事晚一點再聊。」

「這可不行，」那邊立刻纏著不放，「我們這幾天就要動身走了！」

「難道我還會欠你們這點？」

那邊的人討好地笑笑。

「喬小姐出手闊綽，當然不會欠我們這點錢，但反正是要給的，不如就早點結算，大家好早點分道揚鑣，免得夜長夢多是不是？」

喬雪雪氣得咬牙。

「明天之內會到，你們自己查收賬戶。」

那邊立刻回應：「多謝多謝！就知道和喬小姐合作肯定非常愉快！」

電話掛下之後，喬雪雪的臉色都氣得發青了。

「真以為我喬雪雪是這麼好訛的么？」

向來只有她欺負別人的份，沒人敢這麼明目張胆地騎在她的頭上。

她立刻給助理打了一通電話，說明了一下事情。

「啊？不會吧？他們竟然敢這樣？」助理還有點詫異。

「果然從外面找來的人就是不太靠譜，」喬雪雪恨恨說，「那伙人心思深，想從我這兒再訛一筆逃之夭夭！」

「那我們要不要給？」助理問。

「當然是不給，」喬雪雪冷笑，「我已經先穩住他們了，等這事結束，我會讓他們後悔自己說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