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敢回去嗎?
張合自己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回去後,會看見一個怎樣的袁紹。
歇斯底里?還是萬念俱灰?
輕者的話,張合估計只有以死謝罪。
前者的話,或許張合還有一線生機。
但是張合為什麼要賭呢?
又不是……沒有更好的出路!
張合回過神來看向何晏,眼中已是逐漸堅定起來。
「看來確實如慎侯所言,我這河北怕是回不去了。」
「張將軍放心,可以回去的,不過還需要一些時日等待罷了。」
何晏朝著張合行了一禮:「如此,還請將軍原地歇息,待我回到軍中表明將軍之意後,再來看望將軍。」
張合要是決定降了,高覽那邊自然會跟著張合走。
如此,僅憑何晏一人,便使三萬河北大軍瞬間倒戈!
等到何晏回到官渡時,曹洪都有懷疑自己不過是在做黃粱一夢。
聽說過勸降敵軍成功的。
但沒聽過勸降比自己人數多數倍的敵軍成功的。
「慎侯。」
荀攸在得知張合投降的消息後,當即一路疾行,讓見慣了荀攸慢吞吞的眾人都是感到有趣。
等見到何晏後,荀攸直接詢問——
「張合降了?」
「確實降了。」
何晏眼中儘是釋然之色:「如此,也用不著大家去送死了。」
荀攸也跟著輕輕鬆了一口氣:「降了就好。」
何晏看了荀攸一眼,很快卻又是將目光轉向別處。
荀攸看到何晏這般,眉頭微微皺起。
他能感受到何晏不一樣了,可卻又說不出到底哪裡不一樣。
眾人齊聚之時,營帳外傳來一陣響動。
這響動淅淅索索,密集而又不失整齊。
聲音響了許久,直到最後整齊的化整為零,匯聚為一個聲音——
「慎侯威武!」
眾人走出營帳一看,才發現一眾傷兵居然是已經站在一起,列陣朝向何晏。
如此場面,就連曹洪也是忍不住感慨:「自司空後,這些青州兵還從未如此敬重一人。」
荀攸、劉曄也轉頭看向何晏。
本以為何晏此時應該是驕傲的、自豪的、得意的。
但恰恰相反,無數陰鬱的情緒堆積在何晏臉上,幾乎只差一步就要爆發。
「這幫臭秋八原來知道我是慎侯?」
「那他們之前一口一個多肉侯是幾個意思?呵!」
「……」
曹洪、劉曄都有些心累。
這個時候,你在乎的卻是這個?
還是劉曄將手搭在何晏的肩膀上:「多肉侯也沒什麼不好……」
正要說下去的時候,何晏勐的一個回頭,那閃著紅光的眼神好像下一秒就要將劉曄燒成灰盡。
劉曄見狀趕緊改口:「之前叫多肉侯確實是大家不對!」
「但是如今士卒這不都改口了嗎?」
劉曄打著圓場的說道:「之前雖是供士卒以食物,卻也只是令士卒接受了慎侯而已。」
「如今慎侯隻身入敵營,勸降數萬敵軍,卻是保全了諸多將士的性命,與之前不同而語。」
「自今日起,慎侯之名必然名揚天下,又何必再與這些士卒計較?」
何晏狐疑的看著外面一個個缺胳膊少腿的傷兵:「真的?」
劉曄往後退了一步:「慎侯一試便知!」
何晏走出營帳,故意大聲喊道:「你們方才說什麼?」
「慎侯威武!」
「聲音太小!老子聽不見!」
「慎侯威武!」
「再來三遍!」
「……」
一眾士卒沒有絲毫猶豫,操著一口青州方言喊道:「慎侯威武!慎侯威武!慎侯威武!」
何晏眼神有些許的震驚,顯然是沒想到這些士卒居然這般聽話。
荀攸此時也來到何晏後面,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在提點何晏——
「兵者,不祥之器也。」
「卒者,福薄之人也。」
「統兵,需凶厲之氣也。」
「一簞食,一瓢飲,得之並非能生,弗得亦並非能死。雖是恩惠,卻非福薄之人能享之。」
「只有胸藏百萬雄兵,進可退敵,外可自保……掌殺伐、握矛革,這才是能讓這些福薄之人能夠活下去的依仗。」
荀攸回頭看向已經陷入思考的何晏,輕輕頷首。
這一次,荀攸承認自己看錯了何晏。
何晏的膽色……比他想像的要大。
不過假以時日,還是需要打磨的。
荀攸想罷,就要前往張合營中分管張合兵權。
「二三子!」
異變陡生!
荀攸、曹洪都看向突然發聲的何晏,不知道他想做什麼。
剛才還因為荀攸之言顯得有些抑鬱的何晏抬起頭,整個人變的意氣風發,渾身光彩流轉於身。
「你們甘心嗎?」
下方的士卒一時不解,不知道何晏要做什麼。
「被堵在大營中將近一年,吃不飽、穿不暖,如今敵人雖是不戰而降……但是你們甘心嗎?」
「同袍戰死、手足被斷,卻是不能親身報仇,你們甘心嗎?」
只見何晏舉起右臂:「如今大營外的敵軍雖是已經投降,但對面的陽武大營可還是有不少苟日的鱉孫!」
「有膽色的,跟著我去那殺一場!不願意的,自己在這狗窩裡好好窩著!」
曹洪、荀攸、劉曄在這一刻都詫異的盯著何晏。
這個口中儘是粗糙之言的人……真的是何晏?
也就曹丕不在這,不然他肯定指著何晏朝眾人哭訴:「大家看到了吧!這才是何晏那混蛋的真面目啊!正經人誰會在出場第一章打人啊!你們一群瞎了眼的傢伙!你們知道這幾個月我是怎麼過來的嗎?嗚嗚嗚~~~」
雖沒有曹丕的畫外音,但是荀攸還是趕緊上前想要攔住何晏:「慎侯!我們的任務是守住大營……」
何晏轉過身來,嘴角似是嘲諷又似乎是報復後的得意:「軍師怕了?」
荀攸有些語塞,居然是不知道要改做出怎樣的回應。
曹洪也上前勸起來:「玉郎,袁紹大營根基未毀,現在出兵實在過於冒險。」
「冒險?」
「打仗哪有不冒險的。」
何晏指著官渡大營的士卒:「方才軍師也說了,他們是兵。」
「我把他們當成了人……但他們依舊還是兵!」
「是兵,那就是要打仗的!」
何晏眼中誕生出一股他自己都沒注意到的冷漠:「這行伍中的規矩,子孝叔教給了我一半,今日,這些士卒和軍師卻是教了我剩下的一半。」
士卒,不需要憐憫!
荀攸看向何晏那並不寬厚的背影,現在他發現何晏有什麼不同了。
他變的……更像何晏了。
「曹將軍,慎侯若是想去,就去吧。」
這一仗,何晏要打,就讓他打。
荀攸知道自己錯了。
如今的何晏,已是有資格真正的去打一仗了!
何晏此時也轉身向劉曄囑咐道:「子揚兄,給我拿件紅袍來!」
劉曄一副瞭然的神色:「慎侯是要學司空,親身上陣鼓舞士卒?」
「不是。」
何晏心中默默回應:「主要是帥,而且能增加風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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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巢。
曹操軍已經收拾完戰場。
「將所有士卒的鼻子、牛馬的舌頭割下,趕去袁紹大營!」
一聲聲的慘叫響起。
很快,凡是袁營中的活物,幾乎都是斷了氣息。
牛馬被飢餓難耐的士卒直接丟入火中炭烤,而士卒的屍體則是全部掩埋。
足足數斗血肉模湖的鼻子被放在一起,搭上了前往袁營的馬車。
一路上,不斷有血液滲出,將烏巢通往袁營的道路染上一條紅線。
此時被割去鼻子的淳于瓊也被樂進帶到了曹操面前。
曹操並沒有對這位老友痛下殺手。
故人好似風中落葉,片片凋零。
曹操一路走來,已是死了太多的友人,淳于瓊,已經是為數不多的熟面孔。
「仲簡,你我何至於此?」
淳于瓊還以為曹操是在問自己為何會輸給曹操,當即忍著割鼻之痛嘲諷道:「勝負自乃天意!汝問我作甚?」
曹操啞然,一時間敘舊之情也是被淳于瓊的決絕徹底熄滅。
「算了。」
「但你我故人一場,我不想殺你。」
「從此往後,你便隨我去許昌頤養天年吧。」
淳于瓊還未回話,一直在後方的許攸此時突然竄上來指著淳于瓊鼻子處的血洞:「阿瞞!你看他已成了這般模樣,如何還能以常人之態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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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他每每照鏡子看到自己的傷口時,心中必然會生起仇恨,你又怎能留他一條生路呢?」
「……」
淳于瓊抬頭看向許攸,卻是默不作聲。
他與許攸,在袁紹那裡其實是有些摩擦的。
對於許攸的話,淳于瓊知道他是在報復自己。
不過……
倒也沒錯!
淳于瓊雖是被綁跪倒在地,嵴梁卻挺的筆直——
「孟德!我的脾性你是知道的!許攸說的不錯!」
「今日你若不殺我,那我必然懷恨於心,時時會想著報復你!」
「這樣的我,你還肯留嗎?」
曹操自然聽出來淳于瓊是在求死。
他有些悲哀的看著淳于瓊,又用餘光看了眼許攸。
曾幾何時,大家鮮衣怒馬,何等風流自在?
今日,明明都是為了實現年少大志,怎麼卻會漸行漸遠呢?
「也罷……」
曹操坐倒在地,眼神望向陽武方向——
「本初,你我二人,又該是怎樣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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