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秦椒第一次接到來自當地食品安全局的電話。
就在一個月之前，熊貓飯店門口的衛生評級標示才由4升級成5，意味著「這是家安全的餐廳，無論食品的衛生規範還是用餐環境安全程度都能令人滿意。」
別小看這像兒童貼紙似的標識，這可是安全巡視員不定期反覆考察的結果。
英國是最早食品安全立法的國家，在食品安全衛生方面相當嚴格。巡視員在熊貓飯店不僅考察了食材從儲藏室到後廚再變成一盤菜上桌的全部流程，還查遍了鍋碗瓢盆桌椅板凳。就連燈光都用儀器進行過測試，確定不會人為刺激食慾而對顧客造成健康影響。
來過熊貓飯店的巡視員都對這家店稱讚有加。
趙傑森告訴秦椒，食品安全局最怕對上中餐館，因為中餐的烹飪方式就決定了會有更多的「問題」，比如油煙，比如過高的烹飪溫度，隔夜泡發的黃豆都會被懷疑……
華人老闆拿巡視員當「外行」，往往不理會他們的勸告，更不用說在限期內進行改善。在巡視員眼中，這種屢勸不改的固執就是藐視法律，唯有重罰可以糾正。
鬧到最後，餐館可能面臨巨額罰款甚至被迫停業，不服氣的業主又會對食品安全局提起訴訟。
「所以，聰明的做法是加強溝通，聽取他們的條文指引，也讓他們了解水泡黃豆那點兒變質真的不算有毒，這樣大家都省時省力還省錢。」
秦椒贊同趙傑森的思路，同巡視員相處得很好，接起電話時只當是反饋上周的巡查結果。
電話那頭卻傳來一個嚴肅的聲音，確認她身份後，勒令她停止廚房工作，等待安全局官員的調查。
「現在？」
「現在。」
「但是……」
「抱歉，沒有但是。」
通話結束後，秦椒為難地看著案板上的紅薯。她不知道食品安全局的官員要找她調查什麼，只知道這個燈影苕片端不出去，有人一定翻倍找茬。
「交給我！」艾瑞克走過來，按住紅薯吹了聲口哨，「切片就應該是切配部長的工作。」
「中餐後廚只有頭墩，沒有部長，謝謝。」秦椒笑了，朝他持刀的手打量，「每一片都要控制在一毫米以內，有問題沒有？」
「等著瞧吧，我的中華功夫紅薯！」
艾瑞克手起刀落，姿態已相當老練。秦椒不必看紅薯切片，只看他手腕運動的頻率和幅度就知道，如今的艾瑞克，刀工是真的練出來了。
「接下來有哪些步驟？還是老規矩，你動嘴，我動手。」許靈珊手腕一顛，將剛出鍋的糖醋排骨倒入盤中。一旁早有打荷眼明手快地撒上白芝麻，點綴上裝飾的蘿蔔花，幫廚麻利地抄起盤子送往出菜口。
另一眼熱灶上的廚師已經主動接過了許靈珊的傳菜單，開始準備客人點的下一道菜。
一切有條不紊，行雲流水。
這樣的後廚，當然禁得起任何考察。
秦椒安心地笑笑，將燈影苕片的步驟教給許靈珊後，放心地去休息室等待安全局官員。
食品安全局的兩位來得比她想得更快。
例行問話後，女官員率先進入正題：「請談一談在熊貓飯店之前，你的工作經歷。」
「我在英國的工作經歷很簡單，一開始的兩年半在滿漢樓，也是一家中餐館，就在唐人街上。」秦椒老老實實回答，「從那裡離開後，我擺過一段時間的流動小吃攤，然後就是熊貓飯店。」
她想了想，強調道：「我的小吃攤是有合法證件的，經營也符合你們的安全標準。」
男官員瞟了她一眼：「是否符合可能由你說了算。通常助理廚師的海外招聘都會簽三到五年的合同，你只幹了兩年半就離開了滿漢樓，能告訴我們原因嗎？」
秦椒抿抿嘴，這個問題她在以往求職途中回答過上百次：「抱歉，我有我的私人原因。」
男女官員對視一眼，眼神交換大有深意。
接著他們又問了一些莫名其妙，看似毫不相關的問題，在秦椒快不耐煩時又提到滿漢樓。
「當時你是主動離職還是不得不離開？」
「算是……主動。」
「在你的前僱主提供的資料中，我們注意到你離職時領取了一筆優渥的補貼。既然你是出於個人原因主動離職，你的前僱主為什麼會給你這筆錢？你能給出合理解釋嗎？」
為什麼會給這筆錢？
當然是為了儘快將她打發走，以免事情鬧大影響餐廳生意……
秦椒想起當初老闆的脅迫，咬了咬唇：「我的前僱主善良又大方。」
男女官員又交換了一個眼神。
秦椒已經明顯感覺到不對勁，卻不知道他們這番盤問到底想問出什麼。這時，女官員又報出一個人名，問她認不認識。
「鮑里斯蔡？」秦椒一愣，「不，我不認識他。」
「你剛才的表情似乎不是這樣說的。」
「我聽說過這個人，因為最近的新聞。」
秦椒說的是真話。這個鮑里斯蔡在倫敦華人中還挺有名，是地下幫派的頭目，生意從偷渡走私到盜刷社保卡和洗錢。兩周前，他終於落入法網，新聞爭相報導，熊貓飯店後廚里也津津樂道過。
「只是聽說過嗎？」男官員嚴厲地審視著秦椒，似乎一定要從她的表情變化中逮到什麼錯處，「你用來擺攤的『合法』證件，可正是鮑里斯蔡團伙製作的假證，雖然足以亂真。」
「什麼？」秦椒大吃一驚，「我那些證件……」
她那些證件是怎麼申辦來的？
是她的好友呂珠珠說，認識一個有能耐的朋友願意幫忙，本來需要一大堆手續和十個個工作日才能辦下來的證件，很快就到手了。
那時候她只顧著高興，從沒想過那位「有能耐」的朋友是有多能耐。
呂珠珠怎麼會同鮑里斯蔡這樣的犯罪頭目攪在一起？
她突然離開倫敦不知去向，是不是也同鮑里斯蔡有關？
「你說證件是你一位朋友代辦的，你的朋友一定是被矇騙了？那麼你這位朋友現在在哪兒？請告訴我們她的聯絡方式。」
「我……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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