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秘書小姐這話提醒,秦椒才想起休克住院的何爵士。
「何爵士現在還好嗎?」
秘書小姐沉默片刻,說何爵士現在還住在醫院裡,康復得很慢,或者說他自己拒絕康復,每天都不配合治療。
「他每天都在折磨自己,因為他不能原諒自己。如果你能接受博古斯烹飪大賽的提名,去參加選拔培訓,應該多少能減輕他的心理壓力。我這麼說,你應該能明白?」
「哦,明白了。」秦椒明白了,皺皺眉,「何爵士在哪家醫院?我想去看看他。」
午後,倫敦西郊某私人醫院的豪華單人病房內,秦椒啪的放下用報紙包裹的花束。
「下午好,據說探病都要帶束花。」她笑眯眯同何爵士打招呼,「不過我想,你可能會更喜歡這個。」
報紙展開,露出三朵碩大的「白菊」。
「我們餐廳的墩子雕的,還不錯吧?我教的!」
何爵士抽了抽嘴角,挑剔地打量「白菊」:「白菜幫子還需要雕嗎?我年輕那會兒,拿個罐頭蓋子折起來,三分鐘就能刮出一朵,花瓣還比這更細更卷。」
秦椒也承認,艾瑞克雕的這三朵花是有點粗糙。
「先讓他們練練手,過不了多久,熊貓飯店就能上開水白菜了。卡爾曼那期節目後,總是有客人問能不能點這道菜。」
她手指拂過一條條狹長的花瓣,無不驕傲地說。
提到「開水白菜」,何爵士臉色沉了沉:「我明白你帶白菊花來這裡的意思。今天無論你想對我說什麼,做什麼,我都接受。」
說罷,他靠著床頭坐起,懺悔般地垂頭合眼。
這副任打任罵的模樣,惹得秦椒撲哧一笑。
「別誤會,帶白菊花來沒有別的意思,是因為艾瑞克現在只會雕菊花。」她揚起右手,在何爵士眼前晃了晃,「我倒是能雕松鶴呈祥,可惜手殘了。」
聞言,何爵士驀然睜眼,震驚地看向纏著手掌的束縛帶。
「你的手?」
「腕管綜合徵,下周就要去動手術了。」秦椒笑笑,「像你一樣住院。」
何爵士陰沉沉盯著她的手,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手下有些不錯的廚師,你可以挑一挑……」
「挑個頂替我在熊貓飯店幹活的?」
「一個不夠,幾個也行。」何爵士悶聲道,「現在熊貓飯店的生意應該挺不錯。」
「生意很好,後廚也很好,我可一點兒不擔心我離開後的餐廳。」秦椒俯下身,湊到床頭認真觀察何爵士的表情,「不能趁機彌補,很不好受?」
何爵士對上她的視線,又垂下眼。
「今天我帶白菜來,是想告訴你,只要有心,失去的還能挽回。當年亨利沒能向英國人展示的開水白菜,現在已經是許多人都想嘗試的美味。熊貓飯店不止一次跌入低谷,也不止一次熬過困境。」
「夠了!」聽到困境,何爵士痛苦地轉過臉,顯然是想起了當年他對熊貓飯店的打壓。
他雙肩抖動,似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緒,過了好一會兒才啞聲道:「我明白,無論是亨利還是熊貓飯店,根本不需要我的補償,也看不上這種輕飄飄的補償……不過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償還我的罪孽了,一定能讓你們滿意。」
他朝秦椒古怪地一笑:「你一定要去參加這一屆的博古斯烹飪大賽。那不僅是廚師最高榮譽的競賽,也是融合世界烹飪文化的舞台。你不是一直想向無知的外國人展現中國的烹飪藝術嗎?這就是我能為你提供的最好階梯……」
秦椒晃了晃右手:「以後再說。」
「不能等以後……」何爵士激動地支起身子,隨即痛苦地猛咳起來。
秦椒趕緊給他撫背順氣,等他平靜下來才笑笑問:「博古斯烹飪大賽兩年一屆,為什麼不能等以後?」
何爵士嘴巴緊閉,嘴角低垂如懸崖。
「因為兩年後,你已經不在人世,不能再給我推薦名額?」秦椒搖搖頭,「你的秘書告訴我,你在醫院裡不好好治療,我還不相信。又不是小孩子,難道是怕出院就會有記者找你問當年的事?」
「誰會怕那些記者!」何爵士還是老樣子,禁不住話激。
「不是怕記者,那就是拖著不想去向亨利道歉?」
何爵士沉默片刻,苦笑:「我現在哪兒還有臉向他道歉?亨利也不會高興看見我,更不會原諒我……」
「像這樣縮在醫院裡,難道就能讓他原諒你?」
何爵士搖搖頭:「連我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
「你用不吃藥,不配合治療來懲罰自己,難道亨利就會高興?」秦椒不贊同地搖搖頭,「從前你把他當成卑鄙小人,現在你又把他當成冷血怪物,還好意思說你們原本是好朋友,好兄弟?」
被她一數落,何爵士老臉漲紅,又咳了幾聲。
「我的心肺功能一直有問題,現在只是不想再浪費時間。活著不配得到原諒,不如趁早死掉。」
為了證明自己不是賭氣,他示意秦椒拉開床頭抽屜看他的日程本。
秦椒不解地看著那一頁的時間和人名。
「這是我的家庭律師。」何爵士解釋說,「遺囑已經改好了,我死之後……」
「你的ho帝國就歸亨利了?」
何爵士僵住:「抱歉,我還有家庭需要照顧。但是我能對天發誓,這份遺囑的分配一定能表達我的誠意……」
「你根本不懂什麼叫誠意。」秦椒失望地搖搖頭,「剛才我說錯了,三十年前三十年後,原來在你心目中,亨利就是一個貪財好利的小人。難怪一個誤會就能誤會三十年,因為你根本不了解亨利,也不相信亨利。」
何爵士想說什麼,但一張嘴就是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秦椒一邊拍背,一邊朝傷口撒鹽:「如果給錢就好,三十年前亨利就是冠軍了,根本不會有你和ho帝國什麼事。」
「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盤踞英國餐飲界金字塔頂端的老人,此刻迷惘地像個犯錯後找不到正確答案的孩子。
或許他的確是在成功中迷路太久了。
秦椒嘆了口氣:「一個小常識——犯了錯,當然要說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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