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秦椒倒是睡得很好。

  醒來神清氣爽，甚至用左手拋鍋，給自己煎了顆完美的荷包蛋。配上店裡自釀的醪糟，美滋滋，順便琢磨著等天氣涼了，甜品里應該再加一道「粉子醪糟」。

  正吃著，手機響起。

  看見傅亞瑟的名字，她的手指頓了頓。

  昨天她沒有接到電話或簡訊，便知道傅亞瑟應該已經知道那件事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兩人時不時會互發消息，除去為了熊貓飯店，也常聊些毫無意義但有趣的事。

  比如像這個早上，如果不是因為感覺尷尬，她應該已經把面前這一碗拍照發給傅亞瑟，向熬夜上班的人炫耀陽光和美食，再講講醪糟的各種吃法和講究。

  同樣，傅亞瑟一直沒有與她聯絡，當然也是因為尷尬。

  畢竟就像克莉絲所說，她和他現在只是純潔的僱傭關係，不該惹來昨天的麻煩，更不該有昨天她那些氣勢洶洶，充滿維護之意的發言。

  說都說了，咋個辦嘛？

  涼拌噻！

  秦椒抿著嘴，以破罐破摔的心態接起電話：「hi。」

  電話那頭：「hi。」

  沉默，還是沉默，然後她聽見傅亞瑟有些侷促但溫和的聲音：「今天我的早餐是一碗清湯麵。」

  接電話之前，秦椒想像了七八種開頭，絕不包括這一句。

  她怔愣著，聽他繼續說：「我媽煮的。煮的時間有點兒長，有點糊。不過味道和我記憶里一樣。」

  雖然音調一如既往的平穩，秦椒卻相信，此刻電話那頭的唇角一定是揚成了好看的弧度。

  又想起昨天那位同樣情緒內斂的太太，果然是親生的。

  「哎，欺負我不能回家吃飯是嗎？」秦椒的聲音也輕鬆起來，哼唧一聲，「我媽給我寄了冰粉哦，你們這些外國人一定沒吃過。」

  「希望能有這個榮幸。」傅亞瑟低笑一聲，「也希望有榮幸請你和我的家人共進晚餐。我母親希望當面對你表示謝意。」

  「謝……謝什麼？」

  「她說昨天的雞絲涼麵很美味，沒有向主廚致謝很遺憾。」

  所以，最後還真的點了雞絲涼麵……秦椒彎了彎唇角，又聽傅亞瑟輕咳一聲：「還有我，也應該謝謝你。」

  「自己人，說這些！」秦椒急於搶話，慌得拐出了方言，又吸口氣解釋，「我的意思是，我們都在熊貓飯店，替你說話就是給餐廳紮起……這個紮起的意思就是……」

  「謝謝，為了你的信任。」傅亞瑟安靜地聽完她語無倫次的方言教學，正色道，「謝謝你相信我，並建議他們也相信我。」

  「哦，這個……」秦椒沉默數秒，乾巴巴回答道，「你那麼聰明，當然會有自己的判斷和選擇。」

  想了想，又追加一句寬慰：「當初我要學廚，家裡人也不同意，說女孩子吃不了這個苦，就算當上廚師也堅持不了幾年。現在他們可再也不說這種話了。無論你要做什麼，讓他們知道你能做到，他們就不會擔心地東想西想了。」

  傅亞瑟笑笑，貼著話筒又輕語一聲「謝謝」。

  違背物理常識，但秦椒真的覺得有細小的氣流吹入耳蝸，讓她整個人都過了遭電。

  不太自在，又有點兒安逸。

  電話掛斷後不到半分鐘，她收到來自傅亞瑟的消息。

  因為在那通長達十一分鐘又四十二秒的電話里，他居然忘了告訴秦椒一件很重要的事：手術的醫院有著落了，有兩個選擇。

  一家就在倫敦，手術排期在一個半月後；另一家醫院同意立刻接收她，但遠在曼徹斯特。

  選擇哪一家？

  秦椒毫不猶豫：我去曼徹斯特！

  知道她準備北上治療，熊貓飯店眾人不舍的不舍，叮囑的叮囑。唯有許靈珊難掩驚訝，她就是曼徹斯特人，秦椒要去的那家醫院她知道，正常情況下總是人滿為患，這樣的收治速度堪稱奇蹟。

  「餐廳老闆有醫學背景就是好。」她感慨說，艾瑞克卻表示就是麻煩。

  體檢之後，傅亞瑟似乎被員工潛在的職業病嚇壞了，除了牆上的巨幅海報提醒，還同趙傑森制定了一堆新規矩。

  例如，休息時段必須去室外舒展身體並呼吸新鮮空氣，最好是能繞萊姆豪斯湖步行一周。

  除了統一提供的廚師服，現在還必須穿統一的防潮鞋。這樣的確能保證腳底足夠乾燥溫暖，但真的丑爆了，讓艾瑞克這種每天精心挑選襯衫來搭配圍裙的潮男無法忍受。

  「還威脅我，每周下班後留下來練習得超過三天，否則就要再找個墩子……餐廳賺錢了了不起啊？我練好了手藝，得到好處的難道不是餐廳？」

  「能關心後廚健康的老闆要珍惜。」許靈珊拍拍艾瑞克，「你大概不知道，有些餐廳的廚師過得多慘。」

  她說起她家在曼徹斯特的餐廳，曾經聘請過一位手藝出色的周廚師，年紀四十出頭，幹了不到一年就因為肌肉萎縮，痛得根本不能站立而離開。

  許靈珊問過他，為什麼病情這麼嚴重了都不告訴店裡，也從不請假。周廚師說，他之前的老闆從不允許請假。他之所以會來許氏兄弟餐廳，就是因為有一次疼得沒辦法起床，直接丟了工作。

  秦椒皺皺眉，類似的故事她從前在滿漢樓也聽說過。在英國土生的華人廚師還知道爭取權益，像她這樣從國內來「打洋工」的廚師，為了多賺錢，常常主動忍受惡劣的工作環境，又為了省錢，不敢請假，不敢看病。

  正聊著，秦椒手機響起，竟然是何爵士的秘書。

  這次秘書小姐張嘴就恭喜秦椒：「明年的博古斯世界烹飪大賽參賽國已經決定。現在，英國烹飪和廚師協會正在選拔參賽選手，何爵士向組委會推薦了你。」

  不等秦椒有所回應，她又強調道：「你應該知道博古斯世界烹飪大賽？這可是世界頂級廚師的競賽場。往年組委會從來沒有吸納過中餐廚師，你一定會珍惜這個機會，對嗎？」

  「抱歉，我不能。」秦椒客客氣氣拿自己的右手當理由。

  「比賽時間在一年半之後，那時候你一定已經康復。」秘書小姐口氣突然放軟了些，「我真誠地希望你能接受，至少現在先答應下來，就當為了何爵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