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熬好的漿糊澆在漏勺中,讓漿糊滴入下方的冰水。
聽上去也是非常簡單的步驟。
傅亞瑟從容不迫地舀起一勺,然後就看著漿糊一滴,一滴……斷流了。
「不是很均勻,稠了一點,不要緊,稠了有嚼勁。」秦椒小聲說,比劃著名讓他用勺底去按壓漏勺中淤積的漿糊。
看起來不太優雅,手感也讓人不太舒服。
他皺著眉用力按壓了兩下,總算又有漿糊滴落。
一入冰水,半透明的漿糊立刻凝結成固態。水滴狀的,拖著一條細長尾巴,看起來就像……
「喏,這就是涼蝦。」秦椒說,聽聲音似乎有些底氣不足。
阿薩瑪已經笑出聲來:「一粒粒的確很可愛。為什麼我覺得這不像蝦,更像蝌蚪?」
秦椒強行證明這就是蝦:「呃,其實是蝦把尾巴卷了起來。如果漿糊比較稀薄,涼蝦就會伸直尾巴,是不是很有趣?」
傅亞瑟木然地按壓漏勺,只求落入冰水的「蝌蚪」能快一些,尾巴也能變長一些。心底的緊張勁兒,幾乎同當初他在醫院輪轉,被要求盯著病人輸液時差不多。
好在這些小蝌蚪撈進碗裡倒是晶瑩剔透。浸了紅糖水後,吃起來涼涼滑滑,活潑潑地朝喉嚨里滑落。咬住一隻細嘗,又會覺得q彈軟糯,自帶一絲絲回甜的米香。
「傳統的涼蝦就用紅糖水,不過想搭配自己愛喝的果汁飲料也可以。」秦椒說。
立刻就有人問,威士忌行不行?白蘭地行不行?馬天尼行不行?
剛才阿薩瑪請那位胖大叔發表過感言,現在秦椒也要傅亞瑟說兩句:「要認真說,為了熊貓飯店。」
傅亞瑟剛品嘗完自己的勞動成功,一抬眼撞見她充滿期待的雙眼,突然就覺得剛剛滑落肚中的那些小蝌蚪在胃裡亂躥,有不少還逆流而上湧入了他的心臟。
他定了定神,認真發表感言:「大米所含的蛋白質比例是所有穀類中最高的,相比動物蛋白質更容易被消化和吸收……」
「不是說這個……」他聽見秦椒急切地用氣音說。
他頓了頓,想到了這道甜品的另一個優點:「米漿本身沒有味道,能夠自由搭配是件好事。我會建議我的病人用牛奶或蔬菜汁來代替糖水,尤其是那些需要控制脂肪和糖分的人。」
「重點是涼蝦,涼蝦……」
傅亞瑟回想了一下那位胖大叔是怎麼對lassi大誇特夸的。
那些詞太華麗也太誇張,完全不在他的個人詞庫里。
他愣了數秒,輕咳一聲道:「也許這不是我吃過最美味的甜品,但一定是……」
他斟酌著,滿堂賓客顯然感覺到了他的不善於言辭,紛紛給出形容詞提示。
「最難忘的。」傅亞瑟說,不動聲色地朝秦椒瞟了瞟,「有個中國成語叫沒齒難忘。意思是直到很老很老牙齒掉光,也不會忘記。我想,要記住這道美食,也的確不需要牙齒。」
餐廳里響起愉快的笑聲。
「你的冷笑話講得還挺好。」笑聲里,秦椒也在朝他微笑。
「那並不是個笑話。」傅亞瑟低下頭,用力擦拭因為他用力按壓漏勺而飛濺在身上的米漿。
這次直播相當成功,結束時阿薩瑪同秦椒再三擁抱,已經提起了下一回的合作,並強烈邀請秦椒也開個帳號,或是去她主持的美食節目出鏡。
秦椒言笑晏晏,該擁抱擁抱,該握手握手,還應客人的要求,掂起空鍋表演了一把翻勺絕技。
傅亞瑟正欲制止,發現她乖覺地用了左手,也就不作聲了。
看著那張容光煥發的臉,如果不是親眼看見了注射針孔,又親手測過她的疼痛點,恐怕是真的會被瞞過。
很難想像,在這樣一具年輕嬌小的身體裡,竟然蘊藏著巨大的意志力。
令他慚愧,也令他羨慕。
傅亞瑟思忖著,也掂起一口空鍋,又挨個試拿了菜刀和各種器具。
「哎,你在做什麼?」秦椒從熱鬧中抽身,盯著他的舉動,眼神居然透著他看不懂的緊張。
「你不會是真的不想當醫生要做餐飲吧?」秦椒說著就動手收拾台面,似乎不想讓他繼續碰這些烹飪工具。
「我來。」傅亞瑟攔住她,「這些對現在的你來說都是負擔。」
被他目光一掃,秦椒訕訕地縮回了手:「只是收拾,不費力氣的……再說我休息了這麼久,感覺已經好多了。」
傅亞瑟又掃了她一眼:「我試過了。這口平底鍋至少有一公斤,還是在把水清空以後。」
「316不鏽鋼的,厚實又好用。」秦椒小心翼翼地看看他,「其實不蓋蓋子也就沒那麼重了。」
「你心愛的菜刀,重量也至少在五百克以上。」
傅亞瑟剛才試著比劃了兩下,深感還是手術刀輕薄靈巧,善解人意。
他知道秦椒刀工出色,也不只一次見識過她用菜刀耍出各種花樣。
卻從不知道,那把上下飛舞的菜刀,竟是這樣沉甸甸的一塊金屬。
他是個男人,體魄強健,受過良好的體育訓練,握在手中尚覺分量不輕,何況是秦椒的那隻手。
纖薄的手掌,比孩子的大不了多少。他也是直到今天才愕然發現,這隻手有多麼粗糙。
不僅是缺乏保養,簡直是飽受摧殘。
大拇指和掌心內側的老繭,顯然是長期機械性摩擦引起的扁平角質增生。
中指第一節關節出凸起的瘢痕,應該是菜刀的傑作,而且不止一次破壞過真皮。
手腕內側有一塊顏色和觸感明顯不同的嫩肉,不知道是蒸汽還是滾油的痕跡。
……
這隻手沒有少女應有的嬌嫩綿軟,握在掌心又冷又硬,每一處老繭和傷疤都硌得他心底微微生疼。
為花朵驚艷傾倒之時,他從未想過開花的過程是如此的艱辛不易。
離開巴斯馬蒂餐廳後,秦椒提出時間已晚,明天她會請假檢查。傅亞瑟同意了,又情不自禁批評她這種錯誤行為。
無論是隱瞞傷情堅持工作,還是偷偷去地下診所打針,都是愚蠢的自我傷害。
當然,他沒有用「愚蠢」這種字眼,只是強調熊貓飯店不需要這種自我犧牲,因為毫無意義,還可能因為缺乏溝通而導致更大的問題。
這回秦椒難得沒有頂嘴,在后座默默聽了半天,最後才低低冒出一句:「你不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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