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秒還在大吃火山的藝術青年，身子一抖，突然就石化了。

  一手捧餐盒，一手笨拙地舉起筷子，筷尖湯汁緩緩滴落，豆腐也一點點脫離控制……

  灰藍色的雙眼中布滿驚駭，無法聚焦的視線投向虛空。

  「喂，你還好嗎？」

  艾瑞克正在向其他藝術青年介紹「正宗麻婆豆腐」，把才從秦椒那裡聽來的故事，轉述成「一個臉上有麻子的老太太修煉成中華知名女廚師」的新版本。

  被這突發事故嚇了一跳，趕緊伸手拍背，又大聲向傅亞瑟求助：「老闆，你快看看，他莫非是哽住了？那個什麼急救法是這樣嗎？」

  青年被艾瑞克幾巴掌拍得搖搖晃晃，豆腐墜在地上，又被他環腰抱住，卻始終僵硬不動。

  「花椒的麻難道也是麻醉的麻？」艾瑞克又急又納悶，「嘿，哥們兒醒醒，別嚇唬人好嗎？」

  「他很好，如果你能把他鬆開，那就更好了。」傅亞瑟朝募捐箱中投入一張紙幣，正打算離開，見狀不禁搖頭，「莫非你沒有看出，他們是活體雕塑家。」

  活體雕塑是一種倫敦街頭常見的行為藝術，用顏料、服裝和道具把自己變成雕塑，仿石仿木仿金屬，艾瑞克面前這位，就是一座青銅人。

  「所以他現在是在一座……吃麻婆豆腐的英國人雕塑？」艾瑞克趕緊又是道歉，又是鬆手，再打量時眼神就更迷惘了，「那這一臉扭曲的，到底表現的是好吃，還是不好吃？」

  「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路人看見他這樣子，感覺到什麼，他就是什麼——這就是活體藝術的真諦。」另一個藝術青年解釋道。

  艾瑞克認真看了幾眼，撓撓頭：「在你們搞藝術的看來，到底是好吃，還是不好吃？」

  「我看見的不是味道，而是靈魂。一個靈魂於瞬間被點燃，既興奮又痛苦，既渴望又抗拒。」

  「別拒絕啊，多好吃的豆腐！」艾瑞克急了。

  「抗拒是靈魂的戰慄！如果不談靈魂，我的舌頭當然不會拒絕。」藝術青年劃了口豆腐蓋飯，又催促艾瑞克，「哥們兒，你的故事還沒講完。」

  就這麼一會兒功夫，不少來美食節的遊客已在噴泉前駐足，一部分是被香味勾引的，一部分是被雕塑吸引的。不少人打聽之後都驚訝不已：

  「什麼，這是mapotofu？我從沒有吃過這樣的mapotofu！在哪裡能吃到？」

  「順著這條林蔭道朝里走，對，一直走，千萬別拐彎進花柱內！」艾瑞克恨不得把自己站成個人形指路牌，「熊貓餐車，提供全倫敦唯一正宗的麻婆豆腐！」

  目送遊客離開，他興奮地跑到傅亞瑟身邊：「老闆，感謝你的慈善事業！」

  「感謝這些藝術家。」傅亞瑟朝「一座吃麻婆豆腐的英國人雕塑」微笑頷首，「活體雕塑果然能給參觀者帶來強烈的視覺衝擊和藝術想像。」

  艾瑞克似懂非懂點點頭，流露出欽佩之色：「你早就考慮到了！這樣算作弊不？」

  「當然不算，這只是意外之喜。」傅亞瑟謙虛地表示，「我的初衷只是讓食物的香氣擴散到更多地方，並不知道藝術家這麼容易被點燃，更沒有免費利用藝術的意思。」

  於是他又朝募捐箱裡放了幾張鈔票。

  托藝術青年的福，熊貓餐車終於有了人氣。兩個鐘頭後，切料煮飯到手軟的艾瑞克又去偵測敵情，發現「另一種mapotofu」已經成為美食節上的時髦話題。

  連廖精明都離開了他的小攤，跑來熊貓餐車前晃了一圈。

  秦椒忙著炒菜，大大方方任他窺探，還不忘對老前輩表達關心：「廖大廚，這就忙完休息啦？」

  「黃毛丫頭，你別得意！」廖精明打量著周圍的食客，用中文冷笑道，「新鮮感是一時的。這些英國人都是貓舌頭，又怕麻辣又怕燙，他們很快就會明白，只有我的麻婆豆腐才是正確選擇。」

  秦椒也聽見有食客在議論：

  「這味道太可怕了，不可能是mapotofu，我不承認它是mapotofu。」

  「這裡還有一些中華小吃，我們應該去那邊看看。」

  這些聲音讓廖精明更得意了：「聽見了？別以為正宗就了不起，正宗只能說明四川人喜歡你這種麻婆豆腐，這裡可是倫敦！倫敦人只知道，也只喜歡一種麻婆豆腐，就是我做的那種！」

  他朝案板上剁細的豆瓣輕蔑一笑：「一百多年養成的口味，這樣就想推翻？小丫頭，別做夢了！」

  秦椒沒吭聲，艾瑞克氣得把菜刀一拍：「難怪你提出用麻婆豆腐來比賽，原來早就打好了算盤！」

  「這叫經驗。」廖精明轉向艾瑞克，「黃毛丫頭屁都不懂，她來當主廚，熊貓飯店不出一個月就得關門。」

  「熊貓飯店的未來就不勞你掛心了。」秦椒笑笑，突然從中文模式切到英文，義正詞嚴地大聲說，「這位先生，你不能不排隊就跑到前面來！抱歉，無論你怎麼說，我都不能把麻婆豆腐賣給你。」

  排隊可是英國人的信仰。

  在一群食客的鄙夷和斥責聲里，廖精明灰溜溜地撤了。

  沒多久，他們就收到了廖精明的報復。

  上午排隊品嘗、誇讚廖記麻婆豆腐美味的飯媒子又出現了，這次他們扮演的是痛苦的食客：

  「太可怕了，吃了熊貓餐車的麻婆豆腐，我的喉嚨都在噴火！」

  「這是我在這裡嘗過的最難吃的食物！」

  他們憑藉華人的面孔，勸說其他族裔的遊客不要相信「正宗的麻婆豆腐」：「我就來自中國，我也沒吃過那樣的麻婆豆腐。」

  一些嘗試過麻辣衝擊的普通遊客，也跟著分享起自己的感受，有的說好吃，有的說可怕，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艾瑞克只恨不能把造謠的嘴都堵上，秦椒卻笑彎了眼：「等著吧，今天還會有更多的客人來。」

  如她所言，熊貓餐車的生意還真是越來越好，還沒到美食節散場時間，準備的食材就已經售空，還有不少排隊的客人失望地離開。

  秦椒臨時找紙筆做了號碼牌發給他們：「如果明天還會來這裡，請拿出這張紙條，給大家八折優惠。」

  人散後，她才對艾瑞克解釋：「道理很簡單，有人說隔壁住了個妖怪，有人說不是妖怪是仙女，你會不會好奇？會不會想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廖精明找人到處說我的麻婆豆腐有多可怕，根本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