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亞瑟收起電話，視線同趙傑森對上。

  「看來情況不妙？」

  「她借到了備用食材，只是菜品需要調整。」

  「那就是情況不妙。」趙傑森斷然道，「她輸定了，我倒是一點兒都不意外。」

  「傑森。」傅亞瑟嚴肅地看向他聘請的職業經理人，「我不懂餐飲之道，但我相信，店長和主廚是在同一條船上。看在熊貓飯店的份上，你們也應該同心同德。」

  「這話你應該說給主廚小姐聽。從決定菜品開始，她就是一個人在埋頭劃皮艇。你很清楚這種運動的風險。過去在後廚打下手，街頭賣小吃算是靜水項目，即使翻船也有得救。她根本不懂激流項目的兇險，當然會在障礙物上撞個粉碎。」

  兩人的視線交錯，同時落在後廚的流理台。

  四塊淡藍色的製冷板靜靜地躺在那裡，不見一絲冷氣。

  「我問過她需要什麼，她特別自信地說什麼都不需要。」趙傑森聳聳肩，「現在看來，她至少需要一個不會丟三落四的助手。」

  傅亞瑟下意識皺皺眉。

  他不知道那塊本應冷藏的肉怎麼樣了，卻能想見秦椒站在這裡的模樣。製冷板兩兩相疊，放得很整齊，可見絕非倉促遺漏。

  「她看起來大大咧咧，但對廚房工作向來一絲不苟。」

  他見過秦椒工作的模樣，無論正餐還是小吃，她總是習慣先將每樣配料切配好，碼放得整整齊齊再進行下一步。

  「她一定是在更換製冷板，但是……」傅亞瑟的臉色越發嚴肅，「她太累了。睡眠不足和過度疲勞會讓大腦功能短暫紊亂。即使製冷板就在眼前，她可能也會忽略，一心以為自己已經完成了。」

  趙傑森是對的，單打獨鬥是最根本的風險。

  「對她是個教訓。」趙傑森說，「對你也是。沒有哪家餐廳會在這種時候參賽。除了一個毫無經驗的三腳貓廚師，熊貓飯店連個洗碗工都沒有。過去的供貨渠道已經斷掉，新的供貨商連個影子都沒有，也只有那個傻丫頭會自己跑去鐵匠屯。」

  傅亞瑟沉默片刻：「一周的準備時間是不是也不夠？」

  「你已經看見了。我猜，這一周主廚小姐的平均睡眠不超過四小時。」

  「抱歉，我以為……」

  「你以為她廚藝很好，只要選個討巧的菜品，用幾天時間提高熟練度就能拿到名次？」

  傅亞瑟默然。他從小到大參加過多次競賽，包括英國競爭最激烈的中學生物競賽bbo時都是如此。無外乎掌握知識點，訓練答題技巧，最後刷題衝刺培養手感。靠這套高效率的方法，他一路輕輕鬆鬆碾壓其他膚色的同學。

  他從未想到，烹飪之道如此複雜，秦椒又如此固執。

  「學會游泳以前總要嗆幾口水，老闆。」趙傑森拍拍他肩膀，「我記得，從倫敦開車到利物浦用不了四個小時？」

  傅亞瑟假裝不解其意，插在口袋裡的手卻握住了車鑰匙。

  「在遭遇重大挫折之後，我們的主廚小姐一定需要老闆的關心。」

  「她借到了備用食材，也許新菜發揮得不錯。」傅亞瑟還記得電話里那句回答。

  聲音因為壓力而乾澀緊繃，聽起來比平時孱弱了許多，倔強倒是一如既往：「我還沒輸，我不會放棄。」

  「如果她發揮得好，那恐怕挫折就更大。」趙傑森說，「你不知道這次的評委有何堅尼？亨利也沒有說過什麼？」

  傅亞瑟微微搖頭：「那是誰？」

  趙傑森雙手一攤：「連何堅尼都不知道，你接受熊貓飯店真是勇氣可嘉。他在廣州出生，西雅圖長大，十一歲起就在親戚的中餐館打工，三十三歲在美國出版了烹飪書，四十三歲在英國成為明星廚師，因對餐飲的卓越貢獻受封爵士，被bbc譽為英國的中餐教父。最重要的是……」

  他看向傅亞瑟，神色很認真絕不似在說笑話：「他是亨利的敵人，熊貓飯店的衰落同他也脫不了干係。」Πéw

  在傅亞瑟的印象里，老亨利是個親切的長輩，一輩子守著自家餐館。的確有些老食客來慈恩診所就醫時，也會順便懷念熊貓飯店的麻婆豆腐，但他們在熊貓飯店就餐已經是他出生前的事了。

  猛然間得知老亨利還有個聲名顯赫的敵人，他不禁眉心一跳：「什麼情況？」

  「說起來那可話長。總而言之，何堅尼最恨人臨時更換菜品，如果這個廚師來自熊貓飯店，那就更糟了。」

  正說著，趙傑森的手機響了。

  他接完電話，握著手機朝傅亞瑟晃晃。

  「是設計師，他很快就快到。現在你有兩個選擇，留下來一起見設計師，或者離開這裡，把肩膀借給誰。」

  傅亞瑟走出一步又停住：「就算輸得徹底，她也不會需要我的肩膀。」

  「她會需要你的車。」趙傑森老神在在道，「最後一場比賽七點開始，那時候利物浦到倫敦的火車已經停運。我告訴她會安排車去接。車行叫車可不便宜，我猜老闆一定更想看見錢用在刀刃上。」

  兢兢業業的老闆攥緊車鑰匙，大步從廚房後門離開。

  這時候的秦椒還在小心翼翼碾平米飯，唯恐鍋巴饃片做得不夠好，就炸不響那平地一聲雷。

  萬萬沒想到，最後被雷劈中的人會是她自己。

  全場最高分被取消參賽資格，這就是把好不容易燒到紅透的熱炭丟進冰水，滋啦一聲寒徹骨髓，心氣化灰。

  最難過的是這取消的理由極其正當，她根本無從辯駁。

  所有選手的自選菜品都提前報備給了主辦方，她臨時更換菜品是對其他選手的不公平。沒有妥當保管好自己的食材，更是身為廚師的失敗。

  「再好的廚藝，也掩蓋不了廚師職業操守的缺失。」何爵士臨走前斜睨了她一眼，「希望你和你的那家餐廳，能夠牢記這點小教訓。」

  冰冷的目光抽打在臉上，秦椒雙頰熱辣辣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不用太在意，chilli，你只是運氣不好。」許唯一寬慰她道，「並不是所有比賽都禁止臨時更換菜品，何爵士這麼嚴厲是因為他本人的經歷。我也是剛剛想起那個傳說。」

  也有一場全英廚藝大賽，是bbc舉辦的，也是英國最早出現在電視上的廚房節目。全英數百名廚師參賽，八名決賽選手中呼聲最高的就是何堅尼和另一個華裔廚師。

  「傳說何爵士穩操勝券，但對手臨時換了菜品，是一道很新奇的中國菜。電視機前的觀眾認為他機智又有趣，電話投票反超了何爵士。那的確很不公平，不是嗎？」

  秦椒默然點頭。

  「老爺子就是愛記仇。其實他就輸了那麼一場，最後成為bbc明星主廚的還是他，後來又把對手餐廳打壓得差點破產。」吳約翰走過來，順手嘗了一塊已經冷掉的鍋巴，「這回算你運氣不好，下回比賽再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