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一周，秦椒忙得不可開交。

  擺攤車白天開遍狗島，晚上停在萊姆豪斯碼頭。記帳時就會發現，小本本上的營業額每日變化不齊，錯落如心電圖，還是特別不健康那種。

  心電圖畫滿一連頁，秦椒決定給趙傑森打個電話。

  在她撥號之前，艾瑞克忍不住提醒道：「chilli，你有沒有想過，那位趙先生可能根本不在乎你能不能找到答案。他又沒答應過什麼，不是嗎？」

  「我知道，就算最後交出答案，他也未必肯來當店長。」秦椒心中有數，趙傑森對她想做正宗川菜的想法就不贊同，那些問題多少也是想讓她知難而退。

  「所以沒必要被那些蠢問題牽著鼻子走！」男孩憤憤不平地朝空氣揮了揮拳頭，「想當店長的人多的是，何必求他？」

  「不是求他，是凡事都要有始有終。」秦椒笑笑，按下通話鍵。

  趙傑森沒有拒接電話，被秦椒邀請來狗島「嘗嘗她的手藝」，居然也欣然應允。

  令秦椒最意外的是，趙傑森來時還帶著傅亞瑟。

  不得不說，這一老一少的氣質，與周遭高大的玻璃建築可謂相得益彰。反倒是小吃攤前排隊的本地精英們更接地氣。

  「是的，請給我一份麻婆豆腐蓋飯！」

  「再來一份辣子雞！」

  妝容精緻的女人，西裝革履的男人，除了人手一份盒飯，他們另一個共同點就是東方面孔。

  「不只是中國人。」秦椒抽空朝兩位「貴賓」解釋，「剛才買麻婆豆腐的那位叫田中，他自稱特別熱愛麻婆豆腐，已經連續吃了三天。」

  趙傑森不予置評，只同傅亞瑟交換了一個眼神。

  直到最後一個客人離開，他才開口道：「指望這裡的上班族為熊貓飯店買單？這只能說明你對倫敦的辦公室文化一無所知。今天是周六，所以他們能抽出時間下樓吃個午飯。如果是工作日，即使是華裔也未必有這種閒心。」

  「我發現了，英國人既不愛午飯，也不愛午休，不過這不重要。」秦椒晃了晃手中的勺子，「重要的是，這裡有人能接受正宗的川菜。」

  「據我所見，在這裡工作的華裔並不多。」

  「我知道。小譚——就是剛才買了雙份辣子雞那位，告訴我，這裡大約有5萬人工作，其中華裔還不到一萬。」

  秦椒抬起手，將勺子指向綠樹蔭後的高級公寓：「但是這一帶的公寓，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住戶都是華人。小譚說，前兩年有一次全國普查，金絲雀碼頭這裡持有中國護照的居民，比例是全英第一。順便提一句，小譚的工作就是數據分析。」

  旁邊傳來傅亞瑟一聲輕哼：「你結交朋友的速度倒是很快。」

  秦椒不理他，只是將周邊公寓一一指點，某幾座樓是香港財閥開發的，某幾座樓是國內集團收購的，那一片華裔金融精英集中租住，哪一片又是中國留學生最熱衷的置業地段。

  趙傑森皺皺眉：「這又能說明什麼？這裡離熊貓飯店……」

  「9公里，步行時間平均三十二分鐘，我走過好幾回了。」秦椒揮勺在半空畫了一圈，「至少在中國，一家普通餐館方圓三公里內都是可以引流的範圍。」

  「既然你調查得如此細緻，就應該知道這一帶有足夠多的……」

  「足夠多的中餐館！一共九家，其中五家亞洲融合料理，包括h記餐廳。三家粵菜館，一家北平烤鴨店。」秦椒笑笑，「可惜，除了粵式茶點，這些店沒有一家能提供正宗的中國風味。」

  她認真地看向趙傑森：「時代不同了。現在英國不僅有大量的中國遊客，留學生和新移民也與日俱增，而他們就集中在這裡。」

  見趙傑森沒有反對，她便繼續朝下說。

  「老亨利告訴我，傅老先生開辦熊貓飯店時，客人都是萊姆豪斯碼頭一帶工作的華人，有水手、有搬運工、有洗衣婦，也有手工藝人。那時候提供的飯菜都是地道的中國風味。很多原材料在英國沒有，傅老先生也會設法托水手從國內捎帶，或是在本地找相近的代替品。」

  倫敦大轟炸後，萊姆豪斯化為廢墟，大部分華人遷往現在的唐人街，不肯搬遷的熊貓飯店迎來了新的客流——從遠東作戰回來的士兵，他們喜歡中國菜，但英國舌頭始終不同於中國舌頭。戰後的物資匱乏，也讓熊貓飯店的菜品不得不變化。

  幾十年來，熊貓飯店和其他中餐館一樣，都只有迎合英國舌頭才能生存。

  秦椒原本也認為，自己是真的要把皮鞋賣給光腳土著。睜眼認真「看」過倫敦之後，她發現市場比她預想的好得多。

  「在這裡工作、生活的中國人，他們長著地地道道的中國舌頭，他們想要原汁原味的中餐，只要味道正宗，哪怕站在街頭吃盒飯。」

  相比之下，熊貓飯店附近的公寓裡大多是本地白人，他們更傾向於在家用餐，喜歡物美價廉，適合家庭共享的食物，對新口味接受度不高。

  遊客倒是樂於嘗新，但無論是徒步、騎車還是遊船，只要天氣變糟，遊客就會大大減少。

  秦椒拿出自己的小帳本，向趙傑森展示自己這一周的業績。

  「所以，從金絲雀碼頭爭取客人才是上策。他們喜歡美食，消費能力也強。我想為他們烹飪正宗的川菜。」

  趙傑森翻看著小本子，眉頭漸漸放鬆。

  「看得出花了一番功夫，可惜還不夠」。他隨手指著一頁，「車流絕不代表人流，請記住，車速只要高於五十邁就可以忽略不計。」

  再翻到下一頁：「你記下了周邊的停車場，但是車位占有率在哪裡？」

  他一頁頁翻下來，指出的問題越來越多，多到艾瑞克開始捏拳頭，秦椒的嘴角卻越來越彎。

  最後，趙傑森嚴肅道：「你知道自己的客人都是誰了，可喜可賀。可惜，你的客人範圍太過局限。留學生來得快，去得也快。新移民也一樣，你可以調查出他們買了多少套房子，卻並不知道他們一年能在這裡呆幾天，又能吃幾頓飯。」

  「包括你的朋友小譚。」傅亞瑟忽地插話，「擁有職位的精英也未必可靠，幾年前一場金融海嘯就把你背後那棟大樓清空了三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