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層浪。
面對家人的圍剿,最後秦椒只能把被子一蒙,藉口睡覺遁了。
藏在被窩的陰影里,她忍不住唾棄自己突發的「虛榮」,好似傅亞瑟的求婚有多了不起似的。
這幾天她又是養病,又是忙碌,拼命讓自己把那個晚上擠出腦袋,卻總是在夜深人靜後重複夢境。
因為這件不愉快的事,她一開始拒絕當熊貓飯店的主廚。可是,當老亨利詢問她除了簽證,是否還有其他個人原因時,她又默默改口了。
不接受,倒像是她怕了他似的。
憑什麼?
她接手的只是熊貓飯店的後廚,完全可以避開其他交往。
秦辣沒想到,這麼快她就同被她痛罵的討厭鬼相遇了。
地點是熊貓飯店門前,時間是周日,熊貓飯店第一次開業籌備會議。
她先到,眼角餘光瞟見熟悉的魚子醬色,就立刻加快了腳步。不料其他人還沒到,她急於進店,鑰匙卻在鎖眼裡卡住了。
「可以讓我來嗎?」冷冰冰的金屬音在身後響起。
「不用!」秦椒額頭微微冒汗,手中鑰匙前後扭動,眼看已經開始鬆動……
好極了,鑰匙直接斷成兩半。
秦椒背脊僵硬,只聽身後人撥出手機,向192查號台諮詢最近的鎖匠電話。
她掐了掐手心,逼迫自己轉過身來,盯著對方的西服紐扣,先說聲對不起,再說聲謝謝。
「不客氣。」
鐵灰色的西服朝旁邊讓了讓,和她拉開一段距離。河風湧入他們之間,料峭的春寒撲在臉上,勉強將溫度降了幾分。
兩人沉默著,不約而同將視線投向不遠處的湖面。那裡陽光正好,海鷗尖叫盤旋,試圖從遊客手中搶走一塊麵包。
「我……」秦椒又掐了掐手心,剛發出一個音,就聽見傅亞瑟的聲音也同時響起。
「你說。」她懊惱地咬住唇。
傅亞瑟則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先。
對上他冷冰冰的雙眼,秦椒剛打好腹筆的宣言瞬間支離破碎。
眼下她需要聲明的,無非是自己留下來的原因。
她打算成熟又理智地劃出一條界限,提醒對方別誤會,自己既沒原諒那晚的羞辱,也不是想抱誰家大腿。「工作就是工作!」
可傅亞瑟的漠然和禮貌,讓她意識到什麼才是真正的輕描淡寫。相比之下,想要解釋本身就是幼稚可笑的,毫無意義,反倒顯得自己太過在乎。
「沒什麼,我只想說鎖匠的帳單歸我。」
「沒必要。」傅亞瑟說,「店面翻修原本就是計劃的一環。」
他朝她飛快地睨了一眼:「或許亨利還來不及告訴你,我是兩個受託人之一。」
「我知道。」秦椒眼睫低垂,恰好避開他的目光,「亨利說,受託人相當於老闆,餐廳的具體經營你們會交給職業經理人。」
今天她就是來同那位職業經理人見面,為熊貓飯店的營業做前期籌備。
「傑森從前也是熊貓飯店的員工。」傅亞瑟突然道,「半工半讀八年,在西倫敦大學讀完了酒店管理學碩士。在退休之前,服務於一家五星級酒店的附屬餐廳。」
秦椒驚訝地抬起眼皮,試圖確認是她幻聽,還是他言語間真的有推崇之意。
傅亞瑟卻已經轉身走向湖邊。
看他快步走去,高聲呵斥,秦椒這才注意到,有兩個亞洲面孔陷入海鷗和灰雁的包圍。
這兩種鳥,連同本次沒有出場的天鵝,正是英國水邊的三大霸王。灰雁成群結隊,又撲又啄,海鷗更是擅長凌空伏擊。傅亞瑟一過去,就先被撲扇了幾翅膀。
秦椒多猶豫了幾秒,戰鬥就結束了。
小男孩連比帶劃地道謝,黑髮少女半蹲在一邊替弟弟拂去身上的羽毛。從秦椒的角度,只能看見傅亞瑟身體微躬,不知做了什麼或是說了什麼,少女仰起臉來回答,笑容無比歡悅。
金色的陽光披灑在他們身周,看起來還真是賞心悅目。
原來他也可以表現得很紳士,秦椒將臉別向一邊,悶悶地想。
稍後,共商大計的人陸續來齊。鎖匠遲遲未到,他們只能先去湖邊的公園找了個安靜的角落。
在老亨利的介紹下,熊貓飯店未來的主廚和店長第一次握手。
趙傑森今年已是六十五歲,在英國餐飲界打拼了近四十年。
他自我介紹,剛說了一句出生於台灣鄉下,秦椒聽見地名眼睛就亮了:「屏東?我知道!萬巒豬腳挺好吃的!」
趙傑森抬了抬灰白的眉毛,盯了她一眼轉頭向老亨利笑道:「如你所言,我們的新主廚還真是活潑有趣。」Πéw
幾分鐘後,秦椒就聽完了這位職業經理人波瀾起伏的一生。
他出身在屏東一個普通的船工家庭,高中畢業就在親戚家船廠工作。四十年前,台南旅遊業發展得如火如荼,少年傑森接觸到了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聽過了各種在廣袤世界闖蕩的故事。
於是他義無反顧花光所有積蓄,買了一張到倫敦的機票。理由很簡單:「小時候我喜歡披頭士。」
來到倫敦時,他會說的英語不超過三十句,還經常因為結結巴巴讓人聽不懂。
就這樣,他居然想在三個月的旅遊簽證到期前找到一份工作。為此他挨家挨戶敲門,用蹩腳的英語問老闆要不要人,無論是書店、花店、路邊超市還是餐館。
一個月後,他敲開了熊貓飯店的門。
七十年代熊貓飯店可是萊姆豪斯,甚至東倫敦生意最火爆的餐廳。當時仍在當家的傅老爺子很照顧同為華裔的趙傑森,兩個月後破例把他提成領班,給了他一份正式的工作簽證。
在這之後,他開始半工半讀,先後拿到西倫敦和牛津布魯克大學的文憑,人生從此變樣。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我第一次走進熊貓飯店,那種熱烈歡樂又充滿親切感的氣氛。我也一直盼望著,能有機會讓這家店重回巔峰。」
他嚴肅地看向秦椒。
「所以,恐怕我會對你很嚴厲,主廚小姐,我的意思是非常嚴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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