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在背後的議論，秦椒一無所知。

  現在她滿心都是「用一把菜刀也能做天蠶土豆」的成就感。老亨利又加送大禮，說不用她交還鑰匙，只要她樂意，隨時可以使用熊貓飯店的廚房。

  「真的可以？」鑰匙捏緊，掌心微微有些出汗。

  這可是專業級別的商用廚房。

  不如滿漢樓的氣派，設施也偏老舊，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除了英國常見的「三炒四炮塔七星灶」，還單獨設置了蒸爐、矮湯爐和兩種單火炒爐。

  一種自帶鼓風的廣式炒爐，火力猛，最適合旺火爆炒。

  一種平口直火的傳統炒爐，易調節，無論是煎、炸、焗，還是燜、燉、炆都很方便。

  外行看來可能只有「大灶台」和「小灶台」的區分，廚師卻清楚這種配置有多麼難能可貴。

  各家餐廳比拼到最後，看的還是後廚設備的選擇搭配是否合理。

  一些後廚敞亮開闊，放眼看去都是成套操作台配集成廣式灶，看著整齊又先進，其實只能說明老闆外行。

  真正優秀的餐廳後廚，一定是根據自己的風格和菜品來布置場地，選擇器具。

  比如滿漢樓主打以粵菜為核心的「亞洲融合料理」，自然就要用廣式炒爐搭配適合文火慢燉的煲仔爐。

  對面的唐山快餐以飯、面和蒸點為主，那就要選用大口徑的大鍋灶和蒸爐……

  這其中的區別，烹飪教材上只是寥寥數語，無非是幾眼幾爐，帶不帶鼓風，火大火小，有沒有水膽。因為太枯燥，秦椒當初全靠死記硬背才記住。

  真正進入後廚，她才發現爐灶與烹調方法和成品特色是配套的。有時候，「差一點」其實就「差很多」。

  比如滿漢樓專司融合料理的頭灶師傅，對爐灶配備就常有怨言。他在國內專做海派菜，極不習慣廣式爐的猛火，也抱怨過煲仔爐雖是文火，又到底欠了些火力。總之要耗費比從前更多的精力，才能達到他想要的湯醇鹵厚。

  主廚也向老闆抗議過，說後廚灶具不夠完美，影響出品的口感，也導致廚師工作效率低下。老闆原本不以為然，只讓廚師們「多留點兒心」來彌補。直到主廚提出燃料的浪費，他才勉為其難批准了主廚的提議。

  有前東家作對比，秦椒更能看出老亨利對熊貓飯店的用心。

  第一次走進這間後廚，她就在心底驚嘆：這竟是有八十多年歷史的廚房？所有設施都被精心保養，水龍頭亮鋥鋥的，地板縫乾乾淨淨，不見半點油污。

  這片老亨利守護了幾十年的領土，就這樣輕易交給了她？哪怕只是借用，也是做夢都不曾有的美事！

  看著激動的秦椒，老亨利只是微笑搖頭，說這只是一個小小的補償。

  秦椒只當他是說病號飯，不以為意地擺擺手：「都怪我惹來是非，才連累你病倒，只是做個飯而已，我正好當成練手。傅醫生把食材費用都包了，說起來還是我賺！」

  「小chilli真是好孩子。」老亨利嘆了口氣，目光投向不遠處的水面。

  霞光倒映，水波瀲灩，一點橘紅緩緩墜向碼頭。餘暉染上他兩鬢白髮，讓他的笑容看起來格外莊重。

  「亞瑟。」他緩緩開口，「還有多久我才能徹底恢復？」

  傅亞瑟就站在他輪椅後方，沉聲回答：「快則兩周，慢則一個月之後，取決於你對康復治療的配合程度。」

  他頓了頓，拋出一堆秦椒聽不明白的醫學術語，最後總結：「只要積極對危險因素進行控制，配合藥物進行二級預防，下個月你甚至可以參與濯足節競選。」

  「濯足節不濯足節的無所謂。」老亨利笑笑，正色道，「我打算出去走走，見見親戚們。」

  「艾琳姨媽和保羅舅舅？」克莉絲來了精神，「我可以陪你一起。說起來，我還從未見過春天的湖區，是不是真的有黃水仙開滿山坡？」

  相比妹妹的雀躍，傅亞瑟只是皺眉不語。

  傅家第二代，除了老亨利健在，其他四位長輩都早已過世。他們的後代，尤其是在北方的那幾家，同倫敦這邊的傅家人來往已漸漸疏遠。

  老亨利幾乎一輩子都紮根在熊貓飯店，很少外出休假，對人際交往也並不熱衷。為什麼突然想見遠方的親戚？

  他不禁想到克莉絲提到的「修改遺囑」。

  也許應該找馬克聊聊了。想到這裡，他就下意識繃緊了面孔。

  或許是探親心切，這天之後，老亨利變成了最聽話的病人。

  從前醫囑是靜養，保持愉快穩定的心情，他卻常常找雷蒙小姐「偷渡」報紙。明知道只能低鹽、低脂、低膽固醇飲食，也要想方設法哄著秦椒加料。

  如今他甚至主動提出連鹽和生抽都不必放，將「白絲拉跨」貫徹到底，細糧還要換成粗糧和豆類，因為據說那樣對心腦血管更有利。

  反倒是傅亞瑟勸他不要矯枉過正，至少要考慮多年來他腸胃的習慣。

  無論老亨利想吃什麼，秦椒都當成國宴來烹飪。

  她現在坐擁一間廚房，成套的專業工具，還有人承擔了食材費用，正是練手的好時機。

  呂珠珠也替她高興，又猜測說是不是老亨利想把熊貓飯店轉給她：「畢竟你們那麼投契，你又能幹。他家小輩也沒有學廚的，老人家肯定是想讓你當接班人咯。」

  為了增強說服力，她搬出幾年前的「坎貝爾遺產案」和另外幾件「遺產留給保姆」、「加油站送給打工小伙」的舊聞。

  秦椒只當笑話聽完就過：「就算他想給，我也不要。」

  「自己當老闆哎，不要白不要。」

  說到自己當老闆，秦椒就嘆氣：「原本我的想法倒是，來英國打工攢點錢，回家自己開餐館。」

  「現在餐館有了，就看你敢不敢要。」

  「不敢不敢。」秦椒正色道，「這兩個月擺小吃攤，可算是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了。別說接手一家餐館，就連獨立掌勺小吃攤我都精疲力盡。」

  哪怕只賣幾樣小吃，原材料和烹飪方法還很簡單，她卻發現遠比在餐館後廚壓力更大。

  在餐館後廚，有主廚統籌調配，有同事各司其責。無論在哪個職位，她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

  自己擺攤，雖然不必挨罵，不必受氣，也不必因別人的差錯而手忙腳亂。卻是被迫一個人長出三頭六臂。洗切烹炸，收錢找零，還要永遠對客人保持笑容。仟千仦哾

  「不會吧，難道你還想回餐廳給別人打工？」呂珠珠一臉的詫異和不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