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椒就知道，傅亞瑟才不會是單純的善良。

  考慮到從哈雷街到萊姆豪斯盆地有十來公里，搭便車比轉地鐵方便。為了多練幾顆土豆，她選擇默默坐上捷豹。

  果然，車開出沒多久，傅亞瑟就再次建議說，取消約定是最佳選擇，無論對她，還是對劉先生一家。

  秦椒坐在人家車上，又感念著高才生的好處，便只回了一句：「我先試試，辦不到再說。」

  「逞強並不明智，也沒有必要。」

  可能最近每天講營養學成習慣，傅亞瑟當導師上癮，一定要對她諄諄教誨。

  「有時候，坦誠自己力有不逮，更容易獲得對方的好感。堅持做不到的承諾，卻會適得其反。」

  秦椒笑了：「你和克莉絲果然是親兄妹！真奇怪，我還沒開始嘗試，怎麼就一定做不到了？」

  後視鏡中映出一雙「我已洞悉一切」的眼睛：「在嘗試之前，或許應該先問問你的腰？」仟千仦哾

  「我的腰沒事！」秦椒下意識朝後縮了縮，將腰抵在椅背上。

  前些日子小流氓來鬧事，她的確在桌角撞了一下。當時只是隱隱作疼就沒在意，回家洗澡才發現青紫一片。她噴了雲南白藥，現在淤青已消大半，平時也沒感覺。

  今天是不太舒服，可能因為在案板前站久了，又因為練習抖刀片太緊張，不知不覺中右半邊身子使力過度。

  說真的，剛練完那會兒不僅感覺腰直不起，右手臂和手腕也酸脹得不行。

  她覺得自己挺堅強，沒有愁眉苦臉伸手扶腰，走起路來還是一陣風。

  只能怪傅亞瑟的鏡片配得好，誰都沒看出，就他看出來。

  「多活動活動就好。對廚師來說，這都是小菜一碟。」秦椒從小看自家老爸就明白，後廚一站十幾年，腰椎間盤突出，頸椎病、肩周炎、腕部腱鞘囊腫都是家常便飯。

  傅亞瑟表示不能苟同：「以健康為代價去爭取劉先生的好感，既愚蠢又毫無必要。如果犧牲健康之後又不能兌現承諾，就更加得不償失。」

  他是善意的，他只是嘴臭……秦椒試圖這樣說服自己，但耳朵和心都拒絕接受。

  「真奇怪，你也好，克莉絲也好，怎麼就認定我要討好他們？因為他們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還是在你們眼裡，廚師就是幹這個的？」

  後視鏡中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被反問弄得不太愉快。

  「我是在建議你做正確的選擇。希望你還記得，我之前就告訴過你，那四百八十萬英鎊根本不必放在心上。如果是馬克對你說了什麼……」

  「馬克才不會對我指手畫腳！更不會把看不起人包裝成建議。」

  四百八十萬英鎊不用放在心上？

  行吧，輕飄飄說出這種話的人，當然可以看不起每周房租九十英鎊的人。

  「麻煩靠邊，我要下車！」

  駕駛座上無人應答，捷豹並未變道，車速也絲毫未減。

  「我要下車！現在就要！」秦椒高聲重複道。

  回答她的，卻是車鎖自動落下，鎖死了車門。

  「傅亞瑟！」

  心底一股邪火直衝腦門，她伸手拍打車門和車窗，又四處亂摸亂按試圖觸發某個開關。如果眼刀有用，某人早就和駕駛座皮椅一起被千刀萬剮了。

  捷豹始終平穩前行，駕駛座上始終安靜無聲。

  直到車停在熊貓飯店後門，傅亞瑟才寬宏大量地表示：「希望你冷靜之後可以認真考慮。」

  砰的一聲，秦椒奮力甩上車門，算是回答。

  第二天的雞腿當然沒有，傅醫生的蹭飯資格被直接取消。

  秦椒甚至連慈恩診所都不想去，請艾瑞克幫忙每天跑腿，問就是分秒必爭，埋頭練刀。

  然而三重抖刀片，真比她想像的艱難。

  對原本對抖刀片就不夠熟練的她而言，更是難上加難。

  因為看不見刀的走勢，她只能在片完第一輪後，試探地朝前推刀一公分後再抖第二輪。

  像突然失去了雙目，一切全憑本能摸索。

  心中默數，手頭試探，全神貫註記住每一厘推進，每一波抖動，讓土豆的起伏引領她行動。

  一個動作反反覆覆，直到汗流浹背，直到腰酸手軟。

  也會沮喪，也會焦躁，耳畔那些傲慢的話語如環繞立體聲響個不停。

  廚師是眾所周知的高壓力職業，每年都有人突然崩潰、拔刀相向，又或者晚上還為客人烹製了精美大餐，凌晨就自殺身亡。

  秦椒一直以為自己吃苦耐勞，抗壓能力一流。

  哪怕在後廚遭遇歧視和打壓，哪怕被主廚當街痛斥「不配當個廚師」，她還不是笑著挺過來了？

  現在面對滿案台的土豆，她才恍然大悟：真正的壓力，永遠來自己。

  每一刀失敗，就會增加一點兒自我懷疑：我真不行？我不適合？我真沒用？

  最崩潰的時候，她塌著已經直不起的腰，半跪在水磨石地板上，身邊都是廢棄的土豆。

  就在她徹底趴下的那一秒，一雙冰冷又飽含譏誚的眼睛闖入腦海。

  既愚蠢又毫無必要？

  錘子哦！你懂個鏟鏟？

  手指動了動，抓起最近的土豆狠狠砸出去。

  然後她在土豆堆里躺平半小時，起來拾掇好一切繼續練刀。

  就這樣，兩天過去。

  艾瑞克來取餐時，居然帶來一個東西。

  「披薩刀！」男孩獻寶似的舉著輪刀給她看，「我們怎麼沒想到，這種輪刀也有波浪的！」

  不僅輪刀帶波浪，另一頭的夾子也有鋸齒條紋，方便夾穩無掉落。

  秦椒被金屬光晃得眼花，怔了怔才笑道：「我還真忘了有這個。」

  身在海外近三年，思維卻似乎沒跟上，想不起西方世界有披薩，有烘焙用的各種花式工具。

  接著她就搖頭：「不行的。這種刀片只能切麵團、切起酥，切土豆就會很吃力。」

  艾瑞克哦了一聲，撓頭不語。

  秦椒取了保溫飯盒來，就見他捏著手機：「先試試，不行再說？」

  這話莫名耳熟。

  秦椒並未多想，拿起顆土豆就試給他看。

  「真的，有波浪！」艾瑞克驚喜道。

  秦椒睨了一眼，示意他看土豆的斷面：「這麼拖泥帶水，毛毛糙粗糙，太影響口感不能用。」

  艾瑞克又哦一聲，拿起手機對著土豆拍照。

  秦椒看他捏著手機戳戳戳，不禁皺眉：「艾瑞克，這披薩刀不是你想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