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得很突然。
秦椒正拿著漏勺在油鍋里攪動,冷不防聽見一聲大叫:「stranger!」
說時遲,那時快,她的頭髮、臉和上半身瞬間濕透。
滾油見水,更是刺啦炸響,秦椒只來得及抬手擋住眼睛,卻擋不住煙氣中飛濺的油珠。左臂內側頓時火辣辣一片,額頭、臉頰也有灼熱的痛感。
食客在尖叫,艾瑞克在怒吼,她還聽見老亨利顫巍巍地在叫住手。
混亂中,她被誰及時拉了一把,僥倖躲開了被踹倒的油鍋。繫著圍裙的腰卻重重撞上桌角。
她腦子空白了兩秒,立刻去抄菜刀。
下一秒,襲擊者的曲棍球棒就砸在小吃攤中央。白陶大盤應聲而碎,生料熟料、調料碟和紙盒漫天飛舞。
食客們倉皇走避。誰都知道,這種被稱為teenagers的青少年,就是英國最混不吝的街頭霸王。
青春期,性子瘋,一言不合就能拔刀相向,法律還拿他們這年齡沒辦法。
為了阻止剛洗好的土豆被踩爛,艾瑞克同兩個傢伙扭打在一起。土豆是護住了,他的臉也腫了,嘴角還在流血。
「滾開!」秦椒揮舞菜刀就要衝,同時用眼神示意艾瑞克趕緊把老亨利帶走。
老亨利卻死死扣住她的手腕,拼命把她朝車裡拖:「別動手chilli,千萬別!」
同時又朝那四個teenagers大喊:「別在這裡找茬,我已經打了999!」
「警察才不會保護骯髒的罪犯!黃猴子!斜眼怪!和你的垃圾炒飯一起滾回中國去!」
teenagers反倒更加瘋狂,各種髒話嚎叫不斷。秦椒精心準備的調料罐,被他們踩在腳下,像垃圾一樣踢來踢去。
秦椒忍無可忍,甩開老亨利衝上前去,有人卻比她更快。
猶如神兵天降,身披螢光色雨衣,頭裹大花頭巾的女人尖叫著衝進這片廢墟,一邊大罵,一邊用雨傘瘋狂抽打小流氓。
是瑪吉大媽,秦椒在海德公園露宿時結交的朋友。
眾所周知,無家可歸者才是真正的「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瑪吉大媽的破雨傘才抽斷了兩根傘骨,世界就重歸太平。
「學著點兒,寶貝兒。」瑪吉大媽揚起她的傘,「在這個國家,隨身帶傘很重要。」
秦椒笑了:「在我的家鄉,我們也習慣隨身帶傘。」
她剛說了聲謝謝,就聽見背後一聲悶響,艾瑞克驚慌失措地大叫起來。
「亨利?!」
老亨利一手按著車廂,一手胡亂揮舞似乎想抓住點兒什麼,人已經跪倒在地。秦椒攙住他時,老人雙眼半閉不閉,嘴唇和身體都在不停抽搐。
「chi……」他的發音支離破碎,依稀能聽出是在喚秦椒的名字。
艾瑞克已經撥通了999,除了報警,這也是英國的急救電話。
他結結巴巴朝接線員描述症狀:華裔男性,年齡在七十到八十之間,不,平時沒什麼毛病;不,他不清楚病史;是的,他和患者本人都在急救服務機構登記過;不,他不知道最近的急診部門在哪裡……
秦椒握著老亨利的手,越聽越感覺不妙。
「指望999急救?笑話!」瑪吉大媽啐了一口唾沫,「看過新聞嗎?上個月,有個八十七歲的老傢伙,吃完晚飯在花園裡摔了一跤起不了身,救護車呢?第二天中午才到!」qqxδnew
秦椒也聽說過,英國急診效率低下。像今天這樣的工作日,公立醫院和社區診所六點下班,要看個急診還要先轉入什麼超時醫療服務系統,總之相當麻煩。
她掏出手機,用顫抖的手指劃拉著通話記錄,總算找到了那個她以為永遠派不上用場的號碼。
「秦小姐?」電話那頭,傅亞瑟口吻驚訝。
秦椒也有些驚訝,但來不及思索為什麼對方會知道是她的來電。
「亨利出事了!突然就站不穩了,人一直在抽筋……」她試圖儘可能準確地描述症狀,聲音卻抖得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麼。
「冷靜!吸氣,然後慢慢呼出。」
傅亞瑟引著她做了幾個深呼吸,自己的氣息卻變得有些紊亂。
「下面我有幾個問題,你只需要用是或者否回答,可以嗎?」
秦椒低應一聲。
「他現在是平躺狀態嗎?」
「是。」
「很好,請務必讓他保持平躺,解開他的衣領。他有嘔吐嗎?」
「沒有。」
「之前是否摔倒過?身體有受傷出血嗎?」
「沒有。」
「之前是否受過刺激?」
「是。」
「現在還能自主呼吸嗎?」
「是。」
「喊他名字能有反應嗎?」
「有。」
……
回答著一個個簡潔明確的問題,秦椒的聲音也鎮定多了。
電話那頭似乎也鬆了口氣:「我馬上就到,不要掛斷電話!一旦亨利有任何變化,請立刻告訴我。」
秦椒想起自己還沒有報地址,張了張嘴,又想起對方並不需要。
老亨利腳上的休閒鞋換了一雙,牌子卻依然是那個知名的「長者鞋」。她曾經義正詞嚴替老亨利指責的監控,現在卻成了救命稻草。
等待中,她依言將手機貼在耳側,不敢有絲毫放鬆。她聽見風聲、車聲和各種細碎而嘈雜的聲音。紛紛擾擾中,有一道低沉而平穩的呼吸聲,是紊亂中唯一恆定的錨點,牽引著她的呼吸和心跳恢復平靜。
很快,魚子醬色的捷豹到了。傅亞瑟推開車門跳下來時,身上還披著坐診時的白袍。
他第一時間替老亨利做了檢查:「短暫性腦缺血,比我預想的樂觀一些。」
他們把老亨利小心翼翼地移入車廂后座。萬幸的是,經過傅家三代醫生這幾十年苦心經營,慈恩診所雖名為診所,規模比一般綜合醫院也相去不遠,有足夠的設施和資源來救治老亨利。
「你們也上車。」傅亞瑟朝下顎烏青的艾瑞克偏偏頭。
「去吧辣椒寶貝,坐上你的南瓜車!」瑪吉大媽揮揮她的破雨傘,以示告別。
「我說的你們,也包括你。」傅亞瑟拉開車門,朝這個無家可歸者做了個「請上車」的手勢,「你的左腿在流血,需要消毒和包紮。」
「我呸,只是蹭破了點兒皮!」瑪吉大媽一臉嫌棄地坐上車,「從上個世紀八十年代起我就沒坐過這種污染環境的交通工具……嘿!小子,你起步就不能穩重一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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