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
秦椒完全不想聊聊。
「我看到那邊有地鐵標誌,還是不麻煩你了。再見!」
她手抓住車門把手,沒打開。
看著車窗外景物後移漸快,秦椒不禁氣急:「綁架犯法!」
「看見你如此具有法律意識,著實令人欣慰。」
秦椒伸手為刀,隔著空氣朝座椅背後連剁三刀。
「有什麼好聊的?
「我建議,不如從你和亨利在海德公園的善舉聊起。」
女孩瞬間面露警惕。
傅亞瑟朝後視鏡笑笑:「我當然清楚他背地裡在搞什么小把戲。」
「你根本不清楚老爺子做的事多有意義!」秦椒反駁道。
「治標不治本而已。況且倫敦的救濟食物點很多,並不缺他這一口。」
「你根本不知道晚上的公園有多冷,也不知道那種時候能有一口熱飯吃會多幸福。大家都很感激亨利……除了那個孟加拉人。」
傅亞瑟沉默數秒:「我的確不知道。所以我現在很想知道,你為什麼聽起來這麼的……有經驗?」
秦椒扭頭看窗外,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你答應過送我去海德公園的。」
「前提是你能給我一個正當的理由。」
「上車前你可沒這麼說!」
「上車前你也沒問過我。」
看不見女孩的動作,傅亞瑟卻明顯感覺到座椅後背有連續細微的震動。
「你知道倫敦夜間的犯罪率嗎?」
「那一帶還好啦,我看小冊子上的推薦指數有四顆星。今晚只是個意外,主要怪我太緊張。」
想到衝突的導火索,秦椒不覺失笑:「原來孟加拉人也吃辣椒。哎,其實看到家鄉食物被外國人亂燉一氣,我也經常很生氣。」
傅亞瑟表示完全不能理解。
「想必你這個人就沒有喜歡的食物。」秦椒看看時間,有點著急,「我真的趕時間。」
見他完全無動於衷,她一咬牙,坦白道:「必須在搜尋隊走以前趕回公園。小冊子上說他們一般兩三點鐘會來海德公園搜一圈,錯過了這一晚就白白挨凍了!」
「搜尋隊?」傅亞瑟一個緊急剎停,從駕駛座上愕然轉身,「倫敦街頭露宿者搜尋隊?」
「我也不想露宿的,都是慈善機構的要求。」秦椒又羞又惱,索性把自己無工可打,無房可住的事實一股腦都招認了,「吶,我就是這麼倒霉,聽完你滿意了?」
「這不是倒霉,是選擇不夠明智的後果。」傅亞瑟指出,「既然知道是在陷害你,你完全可以向老闆申訴,如果他拒絕,去仲裁中心。再不然還有法律。現在三個月未滿,一切還來得及。」
「算了。要申訴就必須說明我的社保帳號被別人用了……」秦椒搖搖頭,「謝謝你的建議,我會努力找工作的。」
「為一個盜用你社保帳號的人,就這樣丟掉工作?」
「珠珠是我的朋友。」
「一個觸犯法律的人,一個擅自侵犯你利益的人,朋友?你確定?」
秦椒咬咬唇,眼前浮現出國王十字火車站那幕,還有過去兩年來的點滴相處:「朋友難免也會犯錯,知錯能改就好。好比一顆土豆壞了一點點,切去壞掉的部分還是可以吃啊。」
「你錯了。一顆土豆出現局部壞點,是因為被黴菌污染。黴菌會隨著土豆內部迅速繁殖,即使把壞掉的部分切除,剩下的部分也有極大可能被污染。更不用說發霉會造成龍葵素大量激增……」
稍後,他看著秦椒呆滯的雙眼解釋道:「龍葵素就是存在於土豆、番茄等茄科植物中的有毒物質。」
秦椒眨眨眼:「你一定不知道,勤儉節約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
傅亞瑟皺皺眉:「無論任何民族和人種,食物霉變後絕對不可食用,因為各種有害物質會誘發健康風險。例如交鏈孢酚和交鏈孢酚單甲醚就會誘發食道癌……」
秦椒又眨眨眼:「你一定沒吃過豆腐乳。」
傅亞瑟漠然道:「我知道這種中國食物。即使不談黴菌,也會造成人體的鹽分和嘌呤過高。個人認為,飲食和交友之道都應該慎重。」
看著他一臉的理所當然,秦椒忍無可忍道:「你這樣的人,真的會有朋友?」
突如其來的安靜籠罩了車廂。
片刻後,傅亞瑟轉身,重新踩下油門。
秦椒心生內疚,正要說聲抱歉,就聽到冷冷的聲音從駕駛座傳來:「至少沒有會盜用社保帳號的朋友。」仟仟尛哾
那點兒內疚頓時就煙消雲散了。
令她驚詫的是,傅亞瑟不僅如約將她送至海德公園,還跟隨她下了車。理由是老亨利下車前的囑託。
他們在黑暗中默默走著,腳下不時發出枯枝踩斷的悶響。傳說中的搜救隊影子都沒看到,也許就如小冊子所說,一切全看運氣。
秦椒發現自己最近運氣真是差到離譜。
搜救隊遲遲不見,臉頰卻突然多了某種細碎冰冷的潮意。
下雪了。
要是在成都,這可是件連貓貓狗狗都歡喜的大好事。
現在,她只能把圍巾攥得更緊一些,客客氣氣請傅亞瑟先回去:「我就在雕像這裡坐著,燈也很亮,要是搜救隊來,一定會注意到。」
傅亞瑟同持盾的阿喀琉斯對視片刻,驀然開口:「我有一套空置的公寓。」
「謝謝你的好意,但是不用啦。」秦椒笑笑,「萬事開頭難而已。小冊子上說過,只要被搜尋隊找到一次,他們下回就知道該上哪兒找人。只要找到三次,我就有房子了。」
「不必顧慮租金,我可以給出最大優惠——畢竟你是亨利的朋友。」
「那就更不敢耽誤你發財啦。」
「一套公寓的租金還不至於影響我的財務。」
秦椒聽他說得認真,遂也認真回答:「真的不必。我家鄉有句話,叫多大的腦袋就戴多大的帽子。你的公寓還是留給合適的人吧。」
「不必因為失業而自卑,我可以設法給你介紹工作。」
「謝謝你,我才沒有自卑。」秦椒還記得他當初所言,「我只想當廚師,對你所謂的正經工作沒有興趣。」
傅亞瑟眼看她走過去,就那麼靠著雕像基座盤腿而坐,冬裝臃腫,姿勢滑稽,從頭到腳都找不出一絲體面的模樣。
「bloody!」
秦椒聽到他一聲低低的爆粗,再抬頭時,人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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