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姐,詔書是你自己寫,還是需要妹妹幫你一把呢?」
鸞妤的手仍沒從女帝臉上拿開,她已整理好面部表情,沒再外露一絲負面情緒——似笑非笑的高傲樣子,總算有了點先帝的模樣。
「朕沒力氣。」
女帝盡力平緩著呼吸,但是沒什麼用,情緒激動之後的她宛若一條離開水的魚,唯有大口大口呼吸才能救命。
鸞妤的另一隻手輕輕掐上女帝的脖頸,將她半截身體帶得離自己近了些。
越是如此,她越能清晰看見——
這張臉被保養得有多好。
又滑又嫩,白得病態、美麗,一點瑕疵也無。
「……」
三公主的目光始終凝在女帝臉上,怕錯過一絲一毫的異樣。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想寫詔書,但沒力氣?還是單純嘲諷戲弄她?
鸞妤身後的弓箭手在她的命令下始終沒有放下戒備,可床帳內的暖氣似有若無纏繞著女帝——讓其高高在上,感受不到她的掙扎痛苦。
鸞妤眼底的暗色越發濃郁,手指也不受控的收攏。
……殺了她嗎?就這樣殺了她嗎?
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鸞妤並未看見,女帝撐在床面上的修長手指輕輕做了個『稍安勿躁』的動作。
*
「你們都把身體轉過去。」
三公主下令道。
弓箭手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她的命令不好質疑違抗——身披鐵甲的大老粗們手中緊緊捏著弓,當真照做。
女帝歪著腦袋靠在床上,單手撫著胸口順氣。
三公主沒拿到詔書前確實沒想過就這樣掐死她,但她身子虛,這點折騰就有些受不住了。
系統:【哼,反正你家巫大人肯定會把藥給你。】
鸞姜憂傷的嘆氣:【事情沒有絕對的嘛~愛情是最靠不住的東西啦~】
系統:【……只有你這樣覺得!】它才不會把宿主這兩句話當真呢!假的要死!也就騙騙小可愛罷了!
「去寫詔書,否則死。」
三公主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冷冷地盯著她,讓開了一條道。
「……」
看著一向喜歡垂眸不看人眼的三妹忽然變得這麼有攻擊性,身為皇姐的女帝從上到下打量她好久,眼中竟有落寞。
「起來。」
三公主不耐道:「別逼我直接把你從床上扯下來。」
女帝眨眨眼,可以稱得上乖巧地伸出手:「扶朕一把?」
「……」
三公主沉默一會,伸出了手。
*
將女帝扶到書桌後的椅子上坐好,鸞妤警告道:「別耍花樣,我隨時能要了你的命。」
——詔書的內容實在很好寫,女帝有一千萬個理由退位讓賢。什麼身子不好,什麼時日無多,只要蓋上了風印,只要落了她的名,便是誰也反抗不了的皇命了。
為了防止女帝不老實,鸞妤還是抽出了一旁架子上的一把劍,將劍尖對準了女帝的脖子。
出乎意料的是,看似纖細的手腕拿劍卻很穩。
三公主眸光堅定,眸子跟著她的筆尖流轉,裡面的偏執叫人心驚。
女帝安安靜靜寫了一行字,忽然停了筆——三公主正幻想著自己坐在皇位上的場景,畫面戛然而止,她自然不願意:「寫!」
孱弱的皇姐慢慢抬起了頭,唇角掛著十分陌生的笑。
「把刀架在朕脖子上之前,你要考慮的問題不止是能不能拿下外面的人。」
女帝嘆了口氣,用惋惜的口吻說:「你也應當考慮考慮裡面的人。」
「?!」
鸞妤反應極快地橫過劍要刺穿她的脖頸,手腕卻驀地刺痛!
——這人端坐在書桌後連個眼神波動都沒有,淡淡笑著捏住筆,在紙上慢悠悠畫了個圓。
而鸞妤幾次三番想就著這樣近的距離弄死她,始終不能往前一步。
憑空出現的陸誠五指併攏,指間藏著好幾根銀針,不客氣地朝三公主擲去。
鸞妤哪怕習武多年,也比不過死人堆里闖出來的『活閻王』。
眨眼間,身形如鬼魅的陸誠已近至眼前,瞬間掐住她的脖頸把她整個人甩飛到老遠——兩個蒙面死士出現,順勢接住且制服了她。
鸞妤被死死摁在地上跪著,雙手狠狠往後掰扯,女帝還聽見了骨頭斷裂的聲音。
系統:【……慘兮兮。】
陸誠走到陛下面前,單膝下跪,表情有些複雜:「您也太不著急了。」若真是被這人傷到了,巫大人回來可不是要氣瘋了。
他也好奇,這次陛下會仍然用言語勸告嗎?
畢竟陛下這腦子、這嘴著實是太好用了,無往而不利。
「連朕都護不住的話,你這位子也坐到頭了。」
乜了陸誠一眼,女帝又對鸞妤親昵地說:「小妤,你覺得朕指派巫減出宮做什麼?」
鸞妤只沉默了兩秒,她忽然抬起頭,「你別動我父親!他,他什麼都不知道!」
明明整個人都痛得站不起來了,提到父親,她仍是沒了分寸。
「哦,什麼都不知道。」
女帝雙手墊在下巴下面,說話的嗓音比唱起來還連貫優美,似華麗的詠嘆調:「他不知道自己生了個女兒,也不知道朕身子差了,更不知道用錢買弓買劍買刺客。」
「他是三歲稚兒,他是無辜孩童。」
系統:【6】我就說宿主擅長陰陽怪氣吧!
「……」
聽了這話,鸞妤幾乎是癱坐在地上了。
原來他們的行蹤,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這人眼皮子底下,被看得一清二楚——哪裡有什麼秘密可言。
「我不甘心而已。」
鸞妤再度平靜了下來,她嗤笑了兩聲,不知道是在笑誰。
「你從出生起就擁有我一輩子都沒辦法得到的東西,我不可能甘心。你說我貪心不足也好,說我是叛賊是亂臣也好,都隨你,我已經做了。」
「你殺了我吧。」
女帝看了看她,讓死士把三公主放開。
「……」聽見『三公主』這個稱呼,陸誠瞳孔一縮。他難以置信地看向女帝。
女帝卻不理他,反而在木桌上不不知摁了什麼地方,抽出來一把匕首。
她很隨意地、像是丟一個普通玩意兒般丟在鸞妤腳邊。
三公主只垂眸撇了一眼,又移開視線,挺直了腰板注視著書桌後的人。
——原來這裡處處都有玄機,原來天真的從來是她自己。
看皇姐毫不在意一把匕首的樣子,想必在木桌之下、在床上、在更多看不見的地方,也藏著利器。
不是皇姐不用,是她懶得自己動手。
甚至在刀抵住脖子時,都能沉穩得偽裝,連呼吸都這樣逼真……
鸞妤笑自己,也笑皇姐。
難為皇姐把自己當成對手,當個玩意兒,憑藉她的實力本該把自己跟個螞蟻般隨手摁死的。
是顧忌所謂手足情誼——麼?
「朕不殺你,你若不想活了,自己了結性命便是。」
「……」
鸞妤扯了下唇角:「怕擔上殘害手足的惡名?陛下多慮了,我是戴罪之人,死了活該。」
頓了頓,她又說:「我不接受你的施捨,也不撿地上的東西。」
在宮中所有人都把她當成透明人,但她自己不會也不能看輕自己。
——三公主第一次抬頭看人,卻是在這樣的場景下。
女帝微微笑著:「這樣,才像了鸞家人。」
「……你什麼意思?」
「母皇不讓你與小意上朝,朕可以。你不必躲著藏著你的本事,你有的都儘管使出來,不怕朕不敢給你權力。」
「……」鸞妤曾眼神恍惚了一下,很快恢復過來,她用力地說,「我不接受你的施捨。」
「你想岔了。」
「若你有真本事,那麼朕給予你的權力不是施捨,若你沒有,才是朕看你可憐。」
「今日之事朕可以看在你父親和你多年受委屈的份上不追究,但朕絕不容許發生第二次。」
鸞妤握緊了身側的拳頭,她仰起頭望著房頂好久,似是在平息憤怒,又像是在把屈辱的眼淚憋回去。
最後她直視著女帝的眼睛,一字一頓把那句說了兩遍的話再重複了一遍:「我不接受你的施捨!」
無論這人說什麼,她都不會信!不然就是對不起父親,對不起她這些年的一切!
皇姐憑什麼以這樣的姿態施捨她?真以為她會要嗎?!
鸞妤想好了太多帶著血淚、帶著仇恨的話,就等女帝再問一句傾巢而出——噴得對方狗血淋頭。
「押她回宮,」女帝輕描淡寫,「永生監禁。」
「……」
陛下的態度轉變太快,在場連陸誠都反應了幾秒,更別說鸞妤本人了。
她呆愣著沒有反抗,順順噹噹被拉了下去。
系統:【噗嗤,你也真是太……】狠了。
夜深人靜時,鸞妤想到白天的這些情緒,不知會不會睡不著。
真是比直接殺了她還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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