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府的馬車停在石橋前面,她先讓馬夫去最近的一家好點的客棧定下長期包間。
「這是五十兩銀子,務必是最好最貴的包間,熱水吃食一應備全……不用告訴掌柜的你是哪家的,只說要讓客人住得舒心即可。」
她頓了頓,又說:「剩下的銀子可當做賞你的。」
大致算了下,少說也能剩個五六兩,一趟賺了這麼些可以說是很值了。
馬夫沒有立刻接,他垂眸正好可以望見公子爺那白皙的一截細細手腕,他道:「夫人給公子錢是希望公子好生讀書。」
徐姨娘的錢向來是用在小小姐身上的,大公子從上到下都沒個上好成色的玉佩,說是說的『心思用在讀書』上面,未免也太苛刻了。
可大公子這一出手就是五十兩……
怕是大半年的月錢都在這裡了。
端坐在馬車上的少年郎『哦』了聲,收回銀子:「你不願辦我也不強求,穀雨——」
「……我不是這個意思!」
宋泉聽公子又立刻叫了穀雨的名字,便急急道:「我只是擔心公子往後想用錢。」
那人眉目清冷,薄唇輕啟:「這是我的事,自有我來操心。」
意外之意是他管得太多了。
「……是,是我逾越。」
宋泉雙手舉起,捧過公子給的銀子,一翻身下車去了。
望著宋泉走遠,鸞姜指了下天橋,跟穀雨說:「去看下面有沒有個男童,若是有,扶上來,我去一旁茶舍避雨。」
「馬夫回來你便同他一起送男童去客棧,再買幾貼藥,等他醒了你再回府。」
「這裡有些碎銀子,你交給男童,讓他省著點用,若他問起誰救他……你說是你。」
自家公子說的茶舍是個簡易茶舍,用幾面帘子圍起來的,起一點點風就不能避雨。
穀雨剛要說些什麼——自家公子便一掀開車簾跳下車。
他撐起那把油紙傘,淡色身影在雨幕中漸行漸遠。
「……那,那公子怎麼回去呢……」看著公子留下的碎銀子,穀雨自言自語,「難不成撐傘走回去?」
這一趟出門,就是為了那個男童麼?公子怎會知道他在這裡,又怎會待他那樣好?
穀雨發覺自從被公子捏了手開始,她的心思就全放在公子爺身上了。
他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自己的所有情緒。
*
穀雨確實在石橋下面發現一個衣衫襤褸的臭小孩。仟仟尛哾
她雖是在鸞府里當丫鬟,但伺候的是金尊玉貴的大公子,哪裡被這麼熏過?
若非因著公子親口交代了……
穀雨幾乎是屏著呼吸,把自己外衫脫下包住臭小孩,快步朝馬車上去。
——真是的,公子為什麼一定要救他啊?還把馬車弄髒了。
穀雨一邊腹議著,一邊將小孩抱到了馬車上。
這小孩倒也不重,燒得昏了也沒掙扎,就是身上味道實在難聞。
穀雨放下他才發現自己外衫上有血!
「……公子怎知他受傷了?」
穀雨想到公子的叮囑,內心疑惑更多了。
馬夫回到馬車附近,一眼看見在茶舍里品茶的大公子。
無他,實在是大公子氣質斐然,不說話也是人群中最好看的那一個。
他腳下忍不住朝大公子的方向走了幾步——
對方卻似有所覺察,輕輕回了下頭。
見是馬夫,大公子笑了下,用手示意他去車上駕馬,不必管自己。
「……好的,公子。」
馬夫喃喃回應。
*
花憐月在被人餵下一碗藥後掙扎著醒了。
他險些以為自己還在夢中,半天回不過神來。
坐在屋子裡的姑娘年歲十三四,正在桌邊數著錢,對面還有個身著粗衣的男子。
「……」花憐月則捂緊了被子,往裡縮了縮。
屋內可真暖和啊,與外面的濕冷像是兩個世間。
他身上的破爛衣服換作了貼身的裡衣,很純很柔的白色,床頭疊著一套上好綢緞所制的外衣,里三層外三層,髮帶也備好了。
光看著衣服就能想像,他穿上後該是怎樣一副模樣。
正如幾年前父親還在世時……花憐月姣好的眸子瞬間黯淡下來,整個人也團成一團縮在床角,一動不動。
「他醒了。」
宋泉瞥了眼床上,冷淡道。
穀雨把錢都推給宋泉,宋泉卻只拿了二分之一。
「這是公子全賞你的,我剛剛數錢也不過是為了好跟公子回稟……你,你別誤會啊,我不拿這個的,公子沒讓我拿。」
見他不收,穀雨有些急了:「你拿著,你快拿著,我不能要,公子沒讓我要……」
宋泉耐不住穀雨的哀求,沉默著將錢都收下了。
穀雨這才鬆了口氣。
她回眸看了眼床上的小不點,有些犯愁:「公子說把他留在這裡就好,我們,我們可以走了是吧?」
宋泉微微頷首,他說起身就起身:「我以為你會多呆一會。」
給這小孩兒擦身還是換衣,穀雨對小孩兒的抱怨也慢慢轉為了同情。
因為小孩兒身上皮肉傷很重,那些縱橫交錯的血泥是近兩天才有的。一雙腳顯然是走了太多路,都磨破磨爛了。
住宿吃食花了一半錢,剩下的錢全是用來買藥。
內傷外傷,大夫嘆息著說再來晚點就得落下病根了。
「我還不是為了公子……」
穀雨低聲嘟囔了這麼一句。
正在兩人準備離開時,床上傳來一道暗啞的聲音:「你們為何救我?」
穀雨身形一頓,她轉過頭,看見小孩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心中終究是軟了一點。
她往回走了幾步,說:「你別想那麼多,往後好好生活,呃……那個,你枕頭下還有些碎銀子,記得收好。」
「……是你救了我?」
花憐月大半張臉還埋在臂彎里,僅僅是露出來的一雙眼,就能看出是個很漂亮的小孩兒。
這樣漂亮的小孩兒,實在不適合在外乞討,而是在富貴家裡被人疼寵著。
穀雨本想說不是,可又思及公子交代的話……
昧著良心與聽從公子的話,選哪個?
穀雨眼都不眨,她道:「是。」
花憐月輕輕眯了下眼,他反應很淡的點了下頭,沒再說什麼了。
反倒是心中提起一塊大石頭的穀雨有種『拔劍四顧心茫然』的失落感。
——還以為得編一個雨中救人的感動故事,結果就。
沒了?
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