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是自己那個時代的長輩，不正是自己那個時候的房屋嗎？

  離被所有人推著坐到了中間。

  「小將軍，屬你來得晚。」

  周圍還有他小時候曾經的玩伴。

  「我看看我看看，哎，這個面具啊，是有點破了，我再做個給小離玩，我都囑咐好後代了，這個面具啊，不能大量做，我就是專門給我們小離設計的。」

  「就你那小心思多。」

  有人端上來熱乎乎的湯麵。

  「快，先墊一墊吧，這孩子都餓瘦了，看著我太心疼了——要是當初，當初沒讓你去就好了，怎麼能讓你這么小的孩子上戰場，一去就是五年，都跟大嬸記憶裡面的樣子不一樣了——」

  「你這麼一說我也快認不得了，就光記得他小時候那張肉乎乎的臉，大家給他養的可好，這孩子也聽話也懂事，五年到將軍，就是這命不好，沒等到回來——姨姨每年都有給你放燈，娃子你有沒有看見呀？」

  這是從他一路走回來之後，第一次能真正觸碰到這些食物。

  他喝了一口熱騰騰的湯麵。

  熱氣氤氳之中，他只覺得眼眶濕潤。

  「沒，沒有，我挺知足的，不是你們的錯——」

  他是自己想要去，想要保護曾經照顧他的所有人。

  並沒有值得不值得這麼一說。

  「燈有看到過，我之前好幾年都是看著燈走回來的，才找到了回家的路。」

  「哈哈哈，小離你肯定想不到，頭一個在門口掛燈籠的是你梁叔叔，之前他照顧你的時候那個埋怨勁，說完你爹說你媽，然後再說說小小的你，大家都覺得他不喜歡你來著，要不是後來大家放燈，看見他在門口點燈籠守了一夜又一夜，都還不知道呢，你曉得怎麼著不？」

  正喝著湯麵，眼淚順著不斷的往下流。

  明明說話的嬸嬸是輕快放鬆的語調，但這麼說著說著，周圍已經有人開始擦拭眼角。

  「你梁叔叔在房間裡面大哭被你梁嬸嬸發現了，他說他得給你點著燈籠，讓你知道家門在哪裡，能回家好好吃口飯，光回村子裡有什麼用。」

  「嘿，我沒哭那麼久哈，我沒哭那麼久，你不要在這裡憑藉想像給我按那些亂七八糟的形容詞。」

  旁邊長相有點凶的中年男人幾乎要蹦起來，不滿的跳腳反駁。

  離抬頭，認認真真的看著這人。

  「梁叔，謝謝你。」

  中年人頓了一下，移開視線。

  「快點吃吧，有啥好謝的，都是從小看大的孩子，不僅是你嘞，換成三子我也是一樣，不過人家三子機靈，早就回來了，就你個小傻子還在外面亂晃。」

  「嘿，梁叔，你不帶人身攻擊的哈，不是當初看見我淚汪汪的時候了？？」

  「小離就挺好，這孩子性格就這樣，知道擔責任，看這多少年，把這村子守的多好啊，現在生活也好了，外面好了，我們也更好，別著急，慢慢來，咱們都回家了，能做的事情可就多了。」

  「可不是，外面還有人守著呢，小離你就放心吧，不會一代比一代差的。」

  身後的門在緩緩的關閉。

  但這一次離沒有回頭。

  而是看著已經在這裡等了他不知道多少年的家人們。

  他抿著唇角，眼淚啪嘰啪嘰的掉落在碗中。

  「這一趟回來怎麼還成了小哭包了？」

  有人在旁邊笑。

  離抬手擦去眼淚。

  是啊。

  他終於都想起來了。

  在這漫長的歲月之中，被他的執念壓蓋下去的，那些以前的記憶。

  那時候這個村子還不叫水晉村。

  他只是村子裡面的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孩子。

  只不過父親意外去世，母親拋下他跑了，再也沒有回來。

  他是被鄰里鄉親用百家飯餵大的。

  衣服也都是鄰里鄉親湊給他的。

  他叫離。

  上戰場的時候才十二歲。

  因為長得太過於年幼，就拜託村子裡面做面具為生的劉大叔給他做一副嚇人的面具。

  從十二歲一直寄到他在邊塞戰死的那一年。

  然後家家放起了河燈，點起了門口的燈籠。

  他們在引導像是他這樣的迷失方向的孩子回家。

  他從來都想要守護這個地方。

  不管是在什麼時候——

  這個地方的人也許有爭吵，有爭執，但也有不斷從溪流上順流而下的河燈，還有家家戶戶門口，一戶一戶亮起來的燈籠。

  有人在等著他，有人在記著他。

  他總覺得自己毫無牽絆，其實不是的。

  他喝完湯麵，將碗一下子放在了桌子上，仰頭，看著眼前的這些或者年長或者年輕的面孔。

  「叔叔，嬸嬸——我回來了——」

  我回家了。

  終於，所有人都笑了。

  孩子——

  「歡迎回家——」

  *

  頭頂的風吹得更烈。

  但是這樣的強烈之中，卻又仿佛帶著某種溫和。

  就像是風中帶來了誰的嘆息。

  那種不是遺憾的，而是滿足的。

  似乎在告知一般。

  棠梨感受到了這一點，抬頭往天空看了一眼。

  稍微頓了頓，若有所思的低頭再看看自己的掌心。

  「啊——」

  功德變多了。